时至夜深，月明星稀。
树下的蜡烛变成最显眼的星，曳曳晚风中，时亮时淡，渐渐地，化炬成灰。
“准备等他一个晚上吗？”
陆舟的说话声温和轻缓，像贴在耳边的晚风，沈茵一怔，回过神来时，背上一暖，陆舟已经站到了她身后，把校服外套搭在她肩上。
清新的皂角香，拂过鼻尖。
沈茵仓促地转身，后退两步，神色微异地看着陆舟。
陆舟的头发沾上了一小片树叶，沈茵抬眸往树上看了眼，猜到什么，问道：“那你又是准备等谁一个晚上呢？”
陆舟望着沈茵安然无恙的平静脸色，对比起王亮几人口中的“红肿双眼”，不禁有些失望：“不知道，某个午睡时候会喊我名字的人吧。”
沈茵第一时间自然联想到的是申雅，毕竟申雅曾经追星的时候，做梦的时候可以完整说出一段逻辑清晰的情话，如果她现在真的喜欢陆舟，午睡时候叫他的名字也不是不可能。
在这里等了大几个小时，也没见着申雅的身影，沈茵觉得申雅可能不会过来，忍不住嘲讽了下：“估计那人只是像小朋友牙牙学语时做梦一样，碰巧念到了你名字里的那两个字而已，你的惦记估计是多余的。”
陆舟静静地看了沈茵会儿，问道：“我在树上见你从下午等到了现在，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吧？”
沈茵借用刚刚陆舟的格式回答：“不知道，某个会对着月光想我想到流泪的人吧？”
陆舟心里有丝丝恼。
这不就是那天夜晚坐在公交椅上的周扬么，虽然流没流泪不知道，但能对应上他就是了。
陆舟懒懒地朝着周围看了一圈，感觉周扬似乎没有来的迹象，不以为意道：“晚上风大，进沙子流眼泪什么的也很正常，觉得是因为想你想的流泪，会不会自作多情了？”
沈茵的双眼渐渐眯起。
两个人明明想通过攻击别人，来打消对方移心于他人的念头，但阴差阳错地都在砸自己招牌。
沈茵的心头蹭地上来一股气：“那就是自作多情好了，你慢慢等你的人吧。”
见沈茵要走，陆舟伸手把她的胳膊拉住，哪知沈茵的个头小，陆舟只拉到了校服外套的袖子，稍一用力，整件外套被他拉了下来。
沈茵回眸，哂道：“哦，忘记把你东西还你了对吧？”
“别走。”陆舟把沈茵的手腕握住。
相比起自己全身的冰凉，陆舟掌心的温度十分暖和，明明对方用的力度不大，沈茵却一时半会儿没挣脱开。
“干什么？”沈茵的语气缓和不少。
“说会儿话。”
沈茵想了想，笑：“陪你聊天解闷吗？算了吧，雅雅活泼开朗，等她一来你就不无聊了，我要回家了。”
陆舟不放手：“你在说什么？没听懂。”
沈茵觉得陆舟在消遣自己，越来越烦躁：“你不是在等着雅雅过来给你告白么，我留在打扰不好吧？”
陆舟莫名其妙，但又觉得沈茵的话听着让他觉得有点开心，莞尔：“没什么不好，可以当个热闹看看。”
沈茵深吸了口气，眼睛不自觉地瞪大，欲言又止，觉得说什么都会是欲盖弥彰。
“那你呢？”陆舟又问，“不是要等着周扬来给你告白吗，就这么放鸽子不合适吧？不过我倒是情愿看看他这个笑话。”
这下轮到沈茵变得莫名其妙，斟酌片刻，说道：“周扬早就向我告白了，算不上放鸽子。”
陆舟的笑容凝住，语气依然平静：“周扬早就给你告白了？我怎么不知道，昨天？今天？”
看着陆舟问问题的样子，沈茵感到满意，眉头微扬：“这么好奇？看样子你没被人表白过啊？”
“没有。”陆舟实话实说，很快又问，“那你是怎么回答周扬的？”
“怎么回答周扬的？”沈茵把陆舟的问题重复一遍，“那天在篮球场，你说我是周扬的沈指导的时候，应该是对这个答案没有兴趣的吧？”
陆舟恹恹地打过一个哈欠，微笑道：“好了，我们应该都能猜出现在发生的这些是王亮他们几个的恶作剧了，不过你可以再多说些刚刚那类埋怨的话，我还怪喜欢听的。”
仔细算起来，自己和陆舟也才只有几天时间没见到而已，不知不觉，他似乎更擅长把话说得耐人寻味了。
“你是指，周扬向我告白的那类话么？”沈茵轻笑道，“我倒是可以把其中的细节多说些给你听听。”
“在故意使坏心思吗？”
沈茵瞬间不想说话了。
陆舟一笑，换了个话题：“可以讲讲你偷听到的关于我的内容么？”
沈茵正好觉得在夜晚这样的环境里，安安静静的氛围容易使人尴尬，决定坦言，但想了想，还是绕了个弯：“王亮说你最近过得很开心，准备给雅雅表白，我觉得雅雅肯定不会答应你，所以想过来看看热闹。”
“是吗。”
“嗯，那你这边呢？队员们是怎么说我的？”
“说你特别想我，整天伤心欲绝，拿着我送你的画哭泣落泪，梦里都在呢喃我的名字。”陆舟实话实说，顺便观察着沈茵白一阵红一阵的脸色。
“乱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沈茵羞怒，把气发在了陆舟身上，“你觉得我是做这种事的人吗？难道你把话全部听进去了？”
“一边听，一边想。”
沈茵瞬间觉得刚刚撒的谎让自己吃亏不少，立刻纠正道：“刚才我只是开个玩笑，王亮他们不是那么形容你的。”
“是怎么形容的？”
“他们说你眼眶红肿，瘦得不成样子了，还拿着我送给你的东西，贴在心口，对着月亮哭泣。”
陆舟莞尔：“那你听到后开心吗？”
“开心啊。”沈茵脱口而出，过后想想，又觉得不对，如果觉得开心的话，不就代表自己特别在乎他吗，尽管事实如此，但说出来总觉得自己吃了个亏。
“你还挺坏，想看到我变成那个样子。”
“这么说，你倒挺好，你不想我变成那个样子。”沈茵说话的调子变怪。
“不想。”陆舟道，“你要是真这么在乎我，我会马上到你身边，这类无意义的折磨，没必要。”
沈茵一愣，眼眶顿时变得有些酸涩。
片刻的沉默后，沈茵低声说道：“我真的很在乎你啊，你哪里看不出来？”
陆舟低眸看着沈茵：“看出来了，不然你不会过来。”
“那之前呢，之前哪里看不出来？”
“我比较贪心，在乎这种东西，总是会嫌不够。”
“你……”沈茵被陆舟的话堵住，又忍不住一笑，“都说你不怎么喜欢说话，你的嘴倒是听会说。”
陆舟笑：“那倒不清楚，心里想到什么，说出来就是了。”
晚风越来越凉，沈茵看了看披在自己身上的校服，又看了看陆舟上半身的白短袖，伸手牵住陆舟：“冷死了，快回游泳馆吧。”
陆舟看着沈茵牵自己的那只手，微笑，迈开脚步，当看到即将熄灭的那圈心形蜡烛时，陆舟驻足，反手把沈茵握住。
“嗯，怎么了？”沈茵问。
陆舟想到萧辰的话：“听说女孩子被人告白的时候，喜欢有仪式感。”
沈茵不知道陆舟从哪听来的这话，但脸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烫了，讷道：“是吗……每个女孩子的情况可能不一样吧……”
“你喜欢吗？”
陆舟说话的语气平静温和，却像沸水滴在沈茵心中的那口油锅上。
“突……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又没有经历过，我怎么知道……”
“那试试吧。”陆舟莞尔，“试试就知道了。”
“嗯？”
陆舟指那圈蜡烛：“我站在里面，向你告白，然后你走进来。”
沈茵看向那圈蜡烛，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蓦然，手腕上的温度消失，等沈茵反应过来时，见到陆舟已经站进了蜡烛里。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提前准备点东西拿在手上了。”陆舟有些怅然，接着又思忖了会儿，从地上捡起几片梧桐叶，宽慰道，“这个也不错，不喜欢的话，以后可以拿它们找我换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愣着愣着，沈茵又突然笑了：“你在说什么呀。”
“做我女朋友吧。”
沈茵再次怔住。
因为见证了陆舟的准备过程，这句话其实在沈茵的意料之内，但当听到的时候，心脏就要从嗓子里跑出来了。
脸上像碰到了灼烧的烙铁，脚底像结了层厚厚的冰，全身动弹不得，处在一种水深火热之中。
蜡烛的暖辉在陆舟的身上明明晃晃，淡淡的微笑被赋予了热度。
“嗯？”陆舟的眼神变得小心翼翼。
沈茵的脚往前走了两步，踏进心形的蜡烛圈内，目光像烛光一样摇摆不定。
“嗯。”声音细若蚊吟。
“没听见。”
沈茵异样地看着陆舟：“喂……”
“骗你的。”陆舟笑，又轻声称呼对方，“女朋友。”
呼吸变得紧紧的，沈茵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往脸上碰去，轻轻挠了挠。
“怎么了？”陆舟问。
沈茵立刻把手放下，觉得陆舟这个问题多余又磨人，敷衍道：“晚上，有蚊子……”
陆舟的脑袋歪了歪，离沈茵又近了：“被咬了吗，我看看。”
“没……”沈茵抬眸时，与陆舟的脸仅有咫尺之隔，鼻尖就要碰上。
烛光在两人的脸颊上燃烧。
“没有被咬啊。”陆舟仔细端详着沈茵的脸，又是一笑，“倒是跟被咬了一样红。”
沈茵感受到了陆舟的鼻息，脖子跟着脸一起烧了起来。
陆舟的视线慢慢下落，停留在沈茵的嘴唇上，俯身。
沈茵睁大眼睛，脑袋往后躲了躲。
陆舟再次靠近，两人的嘴唇就要碰上时，陆舟的动作止住，犹豫片刻，又把头慢慢抬起起。
沈茵愕然地看着陆舟，尽管她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但还是对陆舟现下的反应感到奇怪。
“大晚上的，吻了可能还想干点别的事。”陆舟若有所思。
“陆舟！”
“别生气，我又没有说是什么事。”陆舟担心沈茵真生气，很快补充道，“开个玩笑，只是我还没准备好，紧张。”
沈茵眨了眨眼，双手的指甲就要陷进肉里：“哦，哦……”
过了会儿，又接着道：“我……也是。”
陆舟坦言：“不太确定该怎么做这件事，怕表现得不好，比如该不该伸出舌头什么的……”
沈茵睁大眼睛盯着陆舟，欲言又止，最后把陆舟重重踩了一脚：“你……你在想什么？”
陆舟吃痛，无奈一笑：“这么生气啊？刚刚还打算这么做来着，幸好没有，所以还是要准备一下。”
沈茵跟着气笑。
陆舟很聪明，平常做事都是一副淡然自若，运筹帷幄的态度，现下这副踌躇犹豫的模样，倒是让沈茵觉得很罕见。
“我也觉得要准备一下。”沈茵拿过陆舟手中的梧桐叶。
陆舟露出满意的微笑。
“对了，上次你跟你妈妈……”
“在开心的时候，不提这件事。”陆舟打断。
沈茵想了想，觉得陆舟说的话有道理。
“那就谈点开心的事好了。”沈茵的眼珠转了转，说道，“很喜欢你。”
陆舟的眸光微微闪烁，很快被笑意掩盖，用手指了指远处几个激动不已的脑袋，对沈茵轻语：“说情话，要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