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政宗和源稚生沉默地对视了一会，随后老人有些疲惫地开口：“稚生啊，老爹有些累了。”
源稚生点点头，老人摇晃着躺进了自己儿子的怀中，像是垂危的老人在后代的怀中沉默地等待夕阳坠下去。
而此刻这座城市夕阳的余晖透过墙体上狰狞可怖的洞口照进来，却意外地很暖和，这个城市刚下过雨，二十三楼的风稍显寒意，却又被暖阳驱散了。
源稚生抱着闭上了眼的橘政宗，看着怀里的老人安详的面目，他的身体渐渐缩水，慈祥的面容也变成干尸一样，随后那一层皮肤也消失了，只剩一具白骨，但白骨竟然也快速消解起来，最后源稚生捧在怀里的只有一团天外照进的阳光。
橘政宗彻底死去了，留在源稚生怀中的只有淡淡的阳光味道，他脑海中反复回闪着很多年前在神户的山中，他和橘政宗各骑着一个软枕坐在枫树下，闭着眼睛对着西沉的落日，枫叶娓娓飘落。他悄悄地睁眼看着橘政宗线条分明的侧脸，看了许久，鼓足勇气轻声问：“政宗先生，请问您认识我的父亲么？”
“……”
“他还在沉痛中呢。”金哲看一眼房间里低着头的源稚生，轻声对身边刚赶回来的路明非说道，“一会就该跟着陈先生去接机了，这小子就先扔这里吧？”
“……我给他发个消息吧，他自己会回去的。”路明非摆摆手，“他也没必要拒绝配合。”
金哲看一眼身边的金学，一贯很有心思的弟弟也点了点头。
“也是，反正源稚生也没必要逃走。”金哲点点头，“走……接机！”
四人乘电梯下楼，坐进悍马之后直冲这座城市的机场。
车内的氛围稍显沉重，开车的金哲也显得心事重重。
“我的家族给了消息，”周晓棠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看守三峡青铜城的‘烛龙’小队撤回来了。”
坐在她旁边的金学瞳孔一缩，扭头看着女人清瘦的侧脸：“一队和二队也回来了？！”
“嗯。”周晓棠点点头，“你们也知道，一二队的队长在战场上有多恐怖。如果他们在尼伯龙根的战场上联手释放言灵，那不亚于在这个城市里扔一颗核弹。”
路明非沉默地坐在副驾的位置，本来在思索太子的事情，此刻听到周晓棠的话顿时也把目光望过来。
开车的金哲却摇了摇头开口了：“不会的，一队和二队的人不是傻子，如果陈先生赢了，他们将会被家族清算。‘烛龙’一到八队交锋后绝不是以命相搏，而是审视战场的天平……换句话说，谁赢他们跟谁。”
“‘烛龙’？”路明非看着身边拧着方向盘的金哲，“原来你们这个队伍，真的有人能用出来这种龙王才能使用的言灵？！”
“……不然我们为什么叫‘烛龙’？”金哲无奈地笑了笑，“陈家最早是青铜与火之王的侍族。”
金学这时候忽然开口，否定了自己哥哥的说法：“你想的这些，陈河肯定也想得到，他性格阴险毒辣，肯定会用某种手段胁迫烛龙小队，或者提前给他们展示王牌，让他们相信陈河必然能赢。”
“……王牌？我们也有啊。路明非不够强吗？”周晓棠瞟一眼副驾驶坐着的少年，“而且陈先生身后是陈家的老人们，他才应该是陈家正统的家主。陈河作为幼子，和外人合作篡权，本身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周家的那一套在陈家不适用，陈河最初和太子合作时确实强，所以他拿到家主的位置也合理。只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择手段了……和‘太子’的势力合作无异于玩火自焚！”金哲沉声开口，“‘弗里嘉’计划把陈家下一辈人搞得人不人鬼不鬼，陈河还想染指陈先生统辖的炼金术领域……他是想再次打开青铜城！”
一瞬间车窗外吹进来的风都冷了几分，三人都沉默下来。路明非这时候才缓缓开口：“我听陈先生说过‘弗里嘉’计划……所以这是陈河与奥丁联手搞的基因计划之类的，对吧？”
“是的。弗里嘉是北欧神话中的天后，奥丁的妃子。”金学沉声开口，“陈河已经疯了……谁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们目前还不知道陈河手里的王牌是什么，但是对方已经把你的战斗观察了许多次了。”周晓棠看着路明非的脸叹口气，“陈先生没想过这件事吗？”
“对方的王牌已经出过手了。”金哲猛打方向盘，悍马驶入了地下停车场，他嘴角勾起一个冷笑。
“什么？”周晓棠愣了一下。
“卡塞尔总部来的队伍还记得吗？”路明非接过话头，“灭掉他们的那个‘地下’头目，大概率就是王牌。”
“……原来如此。”金学有些恍然地点点头，“原来是‘地下’……陈河最后还是要靠‘太子’的人。”
悍马稳稳地刹停，金哲四人走出地下停车场，走向这个机场的贵宾候机休息室。
这片休息室位于整个机场候机厅的中心专门开辟出来采光最好的位置，乍进去有种进了咖啡馆的感觉，只不过这里没有柜台和排座，只有柚木的沙发绕着Setvin的六边形神色案几，没有人来人往的嘈杂，吊顶角落的音响放着普契尼的交响曲。
但此刻这个本该很宽敞的候机厅竟然人满为患，所有的沙发都被坐满了，金哲四人推门进来的瞬间数十道目光齐齐望向了他们。
坐在休息室正中心沙发上的女人留着齐肩的短发，样貌并不显得多惊艳，脸型稍圆，有邻家姐姐的气质，但她脸上淡淡的杀气阻住了那种亲和的感觉。
她穿着一件面料厚实的呢子西服，高大的身材配上这套衣服更显得干练，此刻盯住了金哲眉头微皱，良久后她身边的青年扯了扯她的衣角。
青年和女人的脸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二人显然是孪生姐弟。
“姐，金哲来了，给人家让个座。”青年面色尴尬地小声道。
“过不了几天就要你死我活了。”女人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自己找个地儿坐吧。”
服务人员从一开始就排成整齐的队列站在门口，现在都是面露难色，领班的女子走上前小声对金哲说道：“我去给您找两张折叠沙发来，您三位稍等一下……”
“不用了。”金哲摆摆手，盯住了站在不远处的女人，微笑开口：“陈离，你带着八个队伍回陈家，专门奔着挤兑我来的？”
“我是小孩儿吗？”叫做陈离的女人脸色一沉，“金哲……别让我在战场上遇见你。”
金哲微微一笑，带着金学和周晓棠走到了休息室一端放行李的大理石台子上，直接一闪身坐上去，目光锐利地扫视整个休息室。休息室里坐着的都是烛龙小队的成员，三队到八队的成员都毫不示弱地盯着金哲，一时间氛围变得剑拔弩张。
“……你坐这么高干什么！？”陈离皱着眉头问。
“我之前送你的水獭，活得还好吗？”金哲忽然开口问。
休息室里的氛围顿时古怪起来，所有人又把目光投向了站着的陈离。
“……死了！”陈离冷哼回答。
“我姐在三峡围了一片湖专门养着呢。”坐在她旁边的弟弟突然开口补刀，“花了不少钱，造的小坝很华丽。现在那边已经成水獭大家族了。”
“陈浮！！”陈离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低声怒吼，“你他吗不说话能死啊？！”
金哲坐在高台上面露微笑，休息室里紧绷的氛围顿时缓合了下来。
金哲看着各个烛龙小队松缓下来的表情内心有些触动，他们这些陈家的私兵本来就是大人物的棋子，日常时间华夏地区的屠龙行动大部分时候都需要互相配合的……如果不是陈河和陈骏之间迟早一战，他们这些人恐怕早就好成一个球了。
“可惜了，我还以为你真给我养死了。”金哲笑着掏出金质雪茄盒准备点一根，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房间中间大大的禁烟标志，有些讪讪地把雪茄盒又收了起来。
“……金哲，你别觉得这场战争会有善终。”陈离的孪生弟弟陈浮看着收雪茄盒的金哲缓缓开口，“如果家主被威胁到，我和姐姐会毫不犹豫地动用‘烛龙’。”
金哲目光微动，盯住了姐弟二人：“怎么，你们不想活了？”
“……要看家主和陈先生怎么抉择了。”陈浮正色开口。
“你可以试一试。”
男人没有丝毫感情起伏的声音传进了休息室，一瞬间室内所有瘫坐在沙发上的烛龙小队成员都齐齐站起来，挺直了身子望向休息室门口，金哲也连忙从高台上跳下来望向了门口。
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背着双手走进来，虽然不算高大，但他进来的一瞬间就压住了所有人的气势，像是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贵宾室里鸦雀无声，陈离带头躬身，烛龙的各个小队跟着躬下了身子，只有金哲和路明非这四个人还大剌剌地站在大理石台子旁边。
“行了，你们的主子又不是我。万一我打输了你们是不是又得和小河解释为什么对我这么恭敬。”陈骏背着手经过躬身的烛龙小队，来到了金哲三人身边低声开口：“来了。”
陈骏说罢，转身看着休息室里数十个形色各异的男男女女，点点头：“各位，陈家的家主到了，咱们走吧。”
说罢他第一个带着金哲四人走出了休息室，路明非跟在后边小声向陈骏问：“这些烛龙的人都这么怕你？”
“……小河有太子作为支撑，奥丁也站在他那边，你觉得我为什么有信心打这场仗？”陈骏没有回头，大踏步向前走着，“因为陈家的炼金术在我手里。”
“……炼金术？”路明非愣了一下。
“这个城市的尼伯龙根是我们陈家的，你知道吧？”陈骏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陈河之前与疑似龙王的奥丁合作趁着家主位置空虚时夺取了它。但尼伯龙根实际的炼金矩阵在我手里，准确地说是在家族的老人手里。”
路明非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所以……你们开战是为了？”
“为了争夺这个尼伯龙根。”陈骏的声音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冷厉，“上一次你和奥丁的交战让这个尼伯龙根接近损毁了，奥丁又暂时离开产生了领域的虚位，这个月底虚位会到达最大，到时候我会带着老人们打开整个城市的炼金矩阵，将尼伯龙根夺回来！”
路明非沉默了一会，良久才缓缓开口：“为什么一定要争抢尼伯龙根，它有这么重要么？”
“有尼伯龙根对我来说只是助益……但陈河没有，对我很重要！”
男人的话语落下，路明非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五人穿过贵宾通道来到了候机厅外，飞机起落的呼啸声响彻四野，路明非抬起头看着夕阳下天空种远去的黑影忽然有些感慨，他自己都没坐过飞机呢。
“路明非，你给我的资料我已经看过了，清眉现在正在给绘梨衣进行脑部愈合手术，”陈骏忽然开口，让路明非的目光短暂地触动了一下，“你留在陈家，应该也在等压制绘梨衣龙血的血清制作完成对吧？”
路明非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望向了远处起落的机群。
“绘梨衣可以治好，成功率百分之百。”陈骏缓缓开口，路明非猛回头盯着这个男人，脸色变化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继续沉默。
“在我们陈家的世代流传的炼金技术里……当然那是欧洲的叫法，我们这里叫做炼丹术。我们陈家曾和古皇血脉的周家以及散人葛家合作，研究出了名为‘合道升龙’的技术。”陈骏脚步不停继续向着机场上刚停稳的一架波音走去，一边和身边的路明非说着，“近些年欧洲的混血种家族也在研究这种技术，名为‘尼伯龙根计划’。只不过他们借助的是大量的龙骸血清，除非得到初代种的龙骸，不然他们的研究永远无法得到证实……但我们的技术不一样，陈家数年前已有个将混血种的血统稳定的实例，能让他们突破血统上限而保留意识的实例。”
路明非点点头：“所以它需要什么？”
“尼伯龙根。”陈骏缓缓回头，看着路明非的双眼，“从尼伯龙根里提取凝固的第五元素，然后对绘梨衣进行‘换血’，这样不仅她的龙血可以稳定……她甚至能成为人形的次代种！”
“……好。”路明非嘴角挂上一丝笑意，“不论你有没有说实话，我都会尽全力帮你……毕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