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觉得，有些事情，自己知道便好，很多时候，在自己看来很蠢很可笑的想法，却是他人奋斗一生的追求，是他人继续努力的希望。
或许最终会撞个头破血流，但至少他们追求过，奋斗过，拼搏过。
哪怕将事实摆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也不会相信，毕竟，这是他们仅有的希望了。
也因此，少年并未打破大叔的美好幻想，自己可以帮大叔躲过这次断腿，却改变不了大叔不得不接受自己孩子平庸的事实。
很多时候，很多事，唯有一步一步经历了，体验了，人们才能认识到一些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而这漫漫人生，何尝又不是一个不断妥协的过程呢，唯有慢慢经历，一点一点体验，人们才会慢慢的对自己妥协。
于大叔而言，亦是如此，哪怕自己将所有的未来都告诉他，他也不会去相信，反倒会埋怨自己，在他的心中依旧会抱有一丝丝的幻想，甚至于化作执念。
而这世间能改变这一切的唯有时间。
在进入天机状态的瞬间，对于这支队伍，少年便有了自己的了解，大多数中年人都是如大叔一般，为孩子的考试祈祷。
但也有一些例外的，或是为了家中的老人祈福，或是为了久病的孩子求取一丝希望。
而在其中，一名老乞丐深深吸引了少年的注意。
这位老乞丐曾经的家境很好，后来急转直下，沦为了乞丐，但他一直努力的活到了现在，没有放弃，也没有绝望。
凑上前去，朝着衣着破旧的老乞丐，递上了些许羊肉。
看了眼少年，老乞丐也不客气，抓起羊肉就啃了起来。
“你不怕我害你？”
老乞丐看了眼少年，也不答话，飞快吃完了羊肉，随手在身旁的草上蹭了蹭。
“就你那清澈而又愚蠢的眼神，老头我见的多的是了，一看就是个没经历过世事险恶的富家公子，活在温室里哩。
无非是看我衣着破烂，生了些许同情，顺便想听听我的故事，满足自己的同理心罢了。”
少年也不反驳，安静的看着眼前的老乞丐。
“老头子我曾经也如你这般是个二代，喜欢看书，喜欢看故事，享受着父辈的余荫，倒也过了段潇洒的日子。
那会的我也如你这般，心怀善意，对老头子这样可怜的乞丐都会施舍一番。
我也曾博览群书，意气风发，励志要闯出个未来，改变这个死气沉沉的朝圣城。
也曾在青楼风光，在诗会闪耀，也曾想过，一人一剑，仗剑天涯。
只是，这一切在我二十岁那年都变的不一样了，家里得罪了朝圣城的高官，偌大的家业一朝崩塌，还欠上了一屁股的债。
起初，我也曾自恃清高，也有些许几个朋友借了我些许钱财。
只是很快，这一切都没了，朋友们被家人警告，混混们三五成群，对着我一顿乱揍，身上的钱财被抢夺一空，一点都没给我剩下。
就在我快要饿死之时，一个好心人给了我一碗稀粥，平日里不屑一顾的稀粥，在那一刻是何等的人间美味。
迄今，我都忘不了那碗稀粥，忘不了那个慈祥的老婆婆。
再后来，我要过饭，翻过垃圾桶，也曾得到老婆婆的几次施舍，在心里，我暗自发誓，待以后我再次发达了，我一定要报答那个善良的老婆婆。
再后来，老婆婆的儿子出了事，跪倒在衙门前，老婆婆一遍又一遍的求着那些辩护员，但他们都熟视无睹，更有甚者还踹了老婆婆一脚。
我知道，老婆婆的儿子是冤枉的，只是这一刻，没有人敢去伸张这份正义。
有一个年轻的辩护员扶起了地上的老婆婆，他耐心的询问了老婆婆事情的经过，我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愤怒，只是，事情的最后，他目光紧紧的盯着衙门上公平正义的四个大字，好半天，颓然的离开了那里。
那一刻，他的身上似乎背负了些什么东西。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但他也有自己的家庭，他也有自己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他只是个普通人。
再后来，我来到了曾经的朋友家中，跪倒在地，向朋友祈求，朋友没有赶我走，陪我吃了一顿饭，喝了一杯酒，给了我一把断剑和一袋碎银。
我知道，从那天起，我已经彻底没了朋友。
曾经的朋友已经全部长大，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自己的家庭，曾经的誓言也早已不复存在，毕竟也只是青年时期意气风发下的玩笑罢了，酒桌上的事又怎能当真呢？
我没有怪他，因为倘若是我，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至少他还愿意给我一顿饭，陪我喝一杯酒，给了我一袋碎银，也该知足了。
再后来，老婆婆的儿子被执行了死刑，那是一个秋后的下午，老婆婆没有去刑场，而是自己待在家中愣愣的看着一家三口的照片。
没有三尺白绫，有的只是破烂的床单。
我没有阻止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恩人吊死在屋中。
因为我知道，我帮不了她，救下她只会让她更加的痛苦。
那一天，我推开了老婆婆的屋门，用屋里仅剩的些许陈米，熬了一份稀粥。
陈米就是陈米，那份稀粥让我吐了整整一夜，吐的眼泪都不知道流了多少。
那一夜，在寒冷之中，我挖下了一个大坑，埋下了自己心中的誓言。
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中，我又度过了几十年，几十年间，在这混乱的世界里，我亲手送走了无数人，埋下了一个又一个坑，不知不觉间，乱葬岗似乎也变得满了起来。
有乞丐，有妓女，有流民，有商人，有农民，有小吏，亦有曾经的朋友。
怎么样，不错的故事吧？”
“很不错，但我还有个问题？”
瞥了眼回答让自己有些意外的少年，老乞丐倒也没太过惊讶。
“你说？”
“你应该是不相信命运，不相信神灵的吧，为什么还要前去圣山朝拜呢？”
“命运？信，为什么不信，倘若没有命运，为什么这世间有人生来高高在上，有人却猪狗不如？倘若没有命运，为什么这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随意的摧毁别人的一切？”
说着，老乞丐指了指一旁朝圣的人群。
“你看他们，他们相信命运吗？他们真的能改命吗？或许当中会有那么些许幸运儿，但他们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他们以为自己跨越了阶级，但事实上他们再怎么努力，也依旧是任劳任怨的工作一辈子，倘若真正触碰到了那些黑暗，哪怕只是一丝，也足矣彻底将他们平静的生活碾得粉碎。
他们真的有想过到底是什么造成了现在的结果吗？是不够勤劳吗？是不够努力吗？
士农工商，何其可笑，阶级早就已经彻底锁死，普通人的极限早已注定，居高位者横行霸道，刑不上大夫，他们的亲族肆意妄为，让这城市愈发黑暗。
另一方面，打着科举的名号再给人以一丝希望，何其可笑的手段啊，没有一丝技巧，纯粹的阳谋，上升的从来不是阶级，不过是让你能活下去罢了。
或者说上升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压榨其他曾经跟他们处在同一世界的人罢了。
偶尔也会有一两例从普通人走上去的中高层，但那又有何用呢，不过是加剧了环境的恶化罢了。
起初他们或许还会想着些曾经的艰难，但平民终是最为了解平民的人，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的高官，这些曾经的普通人更知道该如何把普通人压榨的一滴不剩。
他们精通于卡住最佳的平衡点，让平民的生活勉强过的下去，却又终日恍若猪狗。
曾经的志向早已消失不见，曾经的有志青年成为了层层剥削的引领者，指导者，何其可笑啊！
这朝圣城是一潭彻彻底底死水，而它需要一些东西去让它再次活跃起来。
朝圣山上或许没有神灵，也没有命运，但有些时候，走一趟这条路，就已经足够了，信与不信，无关紧要。”
“祝君武运昌隆！”
话落，老乞丐混浊的目光猛地变得锐利起来，目光紧紧的盯着眼前的空地，少年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有婉转动听的笙歌声自远处传来，充满了天地自然之理，朝圣路上的人们情不自禁的沉浸在其中。
命运的玄妙好似就存在于这一曲笙箫之中。
恍惚之间，中年大叔好像看见了自己住在豪华的大房子中，子孙满堂，阖家幸福。
老乞丐好似看到了一个银发的老婆婆为自己递来了一碗稀粥，一如记忆中的味道，人间绝味。
为家中女儿祈祷病魔消散的中年夫妻好似看到许久不曾动弹的女儿自床上蹦下，扑进了自己的怀中。
虔诚的信徒好似看到了自己的神灵朝自己伸出了双手，给自己以启迪。
……
一曲终了，美好的梦境终是彻底消散，一切都回归到了现实之中，回忆着刚刚那好似真实无比的梦境，朝圣的人们又坚定了几分心中的信念，朝着巍峨的雪山继续赶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了许多，劳累也消失不见，或许是自己的虔诚感动了神灵吧。
神灵一定是存在的，只要足够努力，足够虔诚，一定会好起来的！
放下手中的长笙，少年轻叹了口气，摸了摸身旁肥猫的小脑袋，坐在熊爷的身上，朝着远方走去。
至于那匹马，天地广阔，自有它的归处。
……
七日后，朝圣城爆发了大规模的武装起义，战火纷飞，声势浩大，只是，终归是缺乏大规模武器，起义在三天后被彻底镇压了下去。
起义有两位领头者，一个老乞丐，一个资深辩护员。
两人均战死于城门之下。
后，朝圣城史书记载，此次战乱被定义为武装叛乱，由两位心思不正意图谋权篡位之人领导，意图动摇朝圣城的统治，经官兵数日英勇奋战，叛乱被彻底平定。
此战后，无数官兵加官晋爵，牺牲者被追加功名，朝廷上下，一片祥和。
与此同时，经此一战，朝圣城的民生水平大幅提升，朝廷开始注意起了底层百姓的意见，以权压人之事大幅减少，新的乱葬岗内的尸体也少上了许多，不似过去几十年那般增长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