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四人踩着落日的余晖再次临近这座古老的村寨。
远远望去，但见绵延青山之下，安静流淌着一道溪流，溪流之上横亘着一座石桥，石桥旁则是一架年久失修布满青苔的水车。
再远处些则是一块铺满红辣椒的晒场、原木色的房檐和一道道灰褐色石块堆砌而成的围墙，以及那纵横交错的青灰色石板路。。。。
在这橘黄色的残阳下，所有一切仿佛失去了原本的样子，只留下一抹颜色，朦朦胧胧，美的仿佛抽象派大师手下的油画。
而随着三轮车的靠近，这幅画卷突然生动了起来。
水车开始吱吱呀呀的转动，激起雪白的水花。家家户户的屋顶升起袅袅炊烟，犄角旮旯中也传来小孩子追鸡撵狗的嬉笑声。
鼻尖传来呛人的柴火味以及饭锅中随着蒸汽溢散而出的腊肉味让江去病和周莞尔相视无言，谁都没有说话。
如果那天晚上记忆没错的话，刚才路过的那户人家早已房倒屋塌，一片废墟，哪里会有几只老母鸡在院中悠哉游哉？
而前面那户布满蛛丝的窗户后，好像也悬挂着一具风干的尸体吧。
当时手电光一扫而过，二人都没认出来这是啥，结果江去病手贱，隔着窗户一扯，拽下来一具风干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腊肉”，差点把周莞尔吓得背过气去。
此刻“故地重游”，见周莞尔的眼珠子一直盯着窗户后一个穿着湛蓝色长裙，头发盘在头顶正在做饭的妇人打量，不由附耳小声道，“应该就是她了。”
因为那具干尸身上的衣服还依稀可见一抹靛蓝。
看见这种蓝色，很多人会下意识的想起岛国。
因为岛国人的确很喜欢穿这种颜色的棉麻布面，比如《深夜食堂》里的主人公，以及一些动作片里的家居服。。。
其实，这种工艺叫做蓝染，是华夏的非遗。取七八月份的板蓝根放入缸里浸泡七天，每天搅拌。七天之后加入适量的石灰搅拌，得到蓝染的原料蓝靛膏。
当然，这些都是小周同学告诉他的，否则以江去病的见识，哪里知道一个颜色的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说道。
周莞尔收回视线还没说话，却见前面骑车的姜小楠通过后视镜发现了二人的小动作，以为他们对那户人家好奇，笑着说道，“二嬢家的米酒最好喝了，要不要带你们尝尝？”
“算了吧，马上要开车回去了。”
二人连忙拒绝，一个是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村寨有古怪不敢喝，二个是真的要赶紧回去了。
很快，几人再次回到姜小楠的家，屋檐下的躺椅旁，多了一张小桌子。
上面放了一碟绿豆糕和芋泥麻薯。
这是周莞尔考虑到老人家牙口不好特意选的特产之一。
她的确很细心，但还是太年轻了一些。只考虑了牙口问题，却忽略了口味问题。
这盘糕点看起来并没怎么动过，应该是对这里的老人来说还是太甜了些，要是折耳根麻薯可能会更加合适。
老人并不在家，姜小楠也不担心。只说她嘎婆偶尔会出门溜达一圈，串串门说说话。
知道他们着急，停好车连家也不回，径直带江去病几人来到村头。但见那辆沃尔沃依旧停在原地，只是之前掉落三颗螺丝的车牌已经被重新上好。
都是年轻人，没什么好客套的。
姜小楠站在原地目送车辆离开。等车辆的视野消失，她才慢悠悠的往家走。
在她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大猫，一脸委屈巴巴的表情蹭着她的小腿，嘴里呜呜咽咽的好像要说些什么。
“二彪子，你跑哪去了，好几天没见着你了。。”
姜小楠蹲下身子把大猫抱在怀里，温柔的挠着它肚皮上蓬松的绒毛。
大猫脸上委屈的表情立刻烟消云散，喉咙里响起“咕噜咕噜”享受的声音。
等回到家，姜小楠一屁股坐在躺椅上，捻起一块绿豆糕放入嘴里轻轻咬了一小口，碎屑掉在身上也不管不顾，嘴角上扬，满脸幸福。
伴随着山间微风吹响的叮叮当当风铃声，她竟然晃晃悠悠的睡着了，手中仍然捏着剩下的半块绿豆糕。
而随着她响起微微鼾声，整座村寨仿佛瞬间定格。
那袅袅升起的炊烟不再随风扩散，正在啄食的母鸡停留在伸头的一瞬间，窗口做饭的妇人拿起锅盖一动不动，就连锅盖下蒸腾的水蒸气也凝聚成一团白云。
很快，洒落在她身上金色的夕阳变的赤红一片，又很快潮水般褪去，重新洒上一层星辉。
与此同时，江去病正提着礼盒被一个卫兵拦在门外。
这是一片干部家属院，闹中取静，风景优美。住在这里之人的身份，从门口的卫兵便可见端倪。
而他正要拜访的对象正是住在这里。
此刻已是半夜，本就僻静的地方更是一个路过的人也没有。江去病冲卫兵笑笑，便蹲在路灯下抽烟，顺便打量着周莞尔从家里顺出来的礼盒。
这种礼盒她家很多，甚至要用单独一个房间来放，所以少一盒根本没人会发现。
而礼盒也很简单，就是两瓶全是洋文的橄榄油。看着那叫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正好用来送人。
约莫十来分钟，一道光束快速接近，“嘎吱”一声，停在江去病面前。
抬头一看，却见白洁穿着一套家居服，脚上一双粉色兔子拖鞋，头发随意披在身后，应当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
江去病连忙丢下烟头起身，“不好意思白老师，这么晚了还来打扰。”
“没事，回家说。”
白洁歪歪头，示意江去病上车。
她其实打一个电话就能让江去病进来，但考虑到深更半夜的江去病找不着自己住的地方，便特意来接一趟。
路灯下，江去病面带犹豫，有些迟疑。
因为刚才打电话的时候，白辅导员说家就她自己一 个人，让江去病等一会，她来接。
闻听此言，江去病哪里还敢登门？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这不妥妥的作死嘛！
毕竟人言可畏。
“不用麻烦了，我马上还要赶飞机呢。”
“不差这一会。”
白洁拍了拍后座催促，似笑非笑，“年纪不大，想的蛮多。”
“。。。。。。”
江去病一阵尴尬，只好乖乖坐在车后，手都不知该怎么放，只能一只手拎着东西另外一只手垫在屁股下面。
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是一栋一栋的独门小院，单从外面看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相比新小区还显得有些破旧。
每家门口的花圃有的被改造成菜园，有的干脆空着。院落里也是拉着铁丝晾衣服，挂咸货。
“是不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白洁好似知道江去病的想法。
“是啊。”
江去病深以为然，“我还以为住在这里的人不用开火做饭呢。”
“哈哈，和你妈第一次来说的一模一样。”
白洁被逗乐了，电动车顿时左摇右摆，吓得江去病差点下意识搭在她腰上。
好在车很快停下，白洁停好车打开门，又递给江去病一双拖鞋，“喝点什么？”
“不用了。。。”
没等江去病说完，她便自顾自道，“你等下要赶夜班，喝点咖啡提神吧。”
“。。。。。”
江去病一阵无语，这是压根不听他说什么啊，当老师太久了。
只好坐在沙发上，扫了一眼屋里的摆饰。这毕竟是省委书记的家，谁能不好奇一下？
但看来看去，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都是一些普通之物，常用家电虽然都是大牌，但一看都是几年前的产物，唯有沙发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墨宝，上书和光同尘四个大字，苍劲有力。
“别看了，书法协会送的。”
白洁端着两杯咖啡过来，语气有些不满，“我家那口子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
“还把原本结婚照的位置给占了。。。”
“是嘛。。。。”
江去病讪笑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自己倒是觉得写的蛮好的，方方正正，清晰明了，不是什么让人遐想连篇的妇女之友之类的。
只好步入正题，“白老师，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忙找个人。”
“谁？”
“战争。”
这是江去病听到朱念朋消失不见之后便产生的想法。
上次白洁曾说过，月光之下无所遁形，再加上上次她发现四骑士的身影，那么这次应该不在话下吧？所以便没有直飞日月岛，而是回了金鳞。
屋中陷入沉默，唯有咖啡勺不停搅拌的声音，良久之后，白洁才再次开口，
“就是天启四骑士之一？它出现了？”
“嗯，就在日月岛现身过。”
江去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我试试吧。”
白洁点点头，紧接着便闭上双眼。等她再次睁眼之时，神情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睡衣依旧是那个睡衣，但周身却透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江去病只觉的客厅里的摆设飞速变小，不是变小，而是他的视角不断上升。
脚下先是一片小区，很快整个金鳞城尽在眼底。只是整个金鳞城淹没在银白色的月华之中，除了少数几个地方，一切皆清晰可见。
视线所及之处，那里便立刻放大。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在手机上看卫星地图，点哪里哪里就更详细，要是继续放大，还能看见商店的门头和停在路边的车辆牌照。
视角还在上升，金鳞也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的山川河流和大片的土地。
人类留下的踪迹，终究只是这颗星球上的一小部分而已。
很快，他看见了一片汪洋和一座孤悬海外的小岛，岛上山脉起伏，只有一小片平原。
有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从这块平原上拔地而起，凭空而立。
男的短裤短袖，手里还捧着一盒不知道什么玩意的小吃，汤汤水水的那是一点没撒。
女的则一身精致的小西装，此刻对着皓月拱手问礼，
“可是太阴元君？”
白洁不答，或许是她此刻无法作答。
那两人得不到回复，只好自顾自道，“我们也曾搜寻整个岛屿，却始终没有半点线索，好像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的确如他们所说，这座岛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此刻的江去病几乎一眼就能看个全貌。
不管是深山沟壑之中还是平原城市之内，皆无半点朱念朋的身影，更别说战争了。
“莫非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心中正疑惑，忽然视线飞速倒退，眼前的一切皆化作流光，只是刹那，再回首时，视线已经回到那幅和光同尘的墨宝。
白洁面色惨白，比那月光还要白上几分，缓了一阵才歉然道，“抱歉，撑不住了。。。”
别说是她，江去病自己胃里都是一阵翻江倒海，恶心想吐。
刚才那视角回来的太快，有种电梯突然失控下坠的感觉。
端起面前咖啡一饮而尽，才勉强缓了过来，“没事，没事，待这件事解决之后，我会尽快想办法兑现承诺。”
“时候不早了，我该赶飞机了。”
江去病起身，白洁也没有挽留。
等他换好鞋打开门之后，白洁突然喊住江去病，眼神古怪，
“把橄榄油留下，其他的带走。”
“？？”
江去病都走到门口了，闻言一愣，“我就带了两瓶橄榄油啊？”
“你自己看看，莫非你也想进步一下？”
白洁依旧似笑非笑的模样，把江去病留下的礼盒递了回来。
江去病带着一脑门问号打开包装盒，这一看着实吓了一跳。
只见包装盒中除了透明包装膜处有两瓶橄榄油之外，其余地方赫然放着一沓沓的现金。
一沓一万的话，少说有二十沓。
“卧槽啊！”
江去病瞬间明白了白洁话里的意思，这他妈肯定是别人送给周莞尔老爸的“进步礼盒”，被周莞尔顺来给自己了。
难怪自己觉得这两瓶橄榄油有些重，当时自己还以为这玻璃瓶子比较厚实呢，原来里面装的是他妈“敲门砖”，能不重吗？
心中感叹之余，突然意识到白洁为啥没打开就知道这里另有玄机？
“唉，难怪别人要送他家这幅和光同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