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千阳看着阿刀那双眼里闪过的不解的神色，沉默几秒，微微一笑。
“当我们来到这鸦儿嘴码头，我就有些怀疑……”
卢千阳又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烟，思索片刻，继续说道。
“香港豪哥被捕入狱，新闻都已经传到了内地，他手下的马仔连苏成英那种豪门子弟都没有逃脱，被媒体曝光。而你是言大力的头马，香港的媒体为何只字不提？”
卢千阳说得很慢，阿刀的眼睛微微一眯，锋利的目光扫在卢千阳的脸上。
说到这里，其实两人都明白，阿刀的背后一定有高人，有绝对能量的人，让阿刀的身份不暴露，不能出现在任何的报纸媒体上。
金海在香港弄的爆炸案轰动整个亚洲，要想摁下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就因为这个？”
阿刀还是有些疑惑，却还是露出漫不经心的表情，问卢千阳。
卢千阳嘴角微微一扬，轻轻地摇摇头。
“你奶奶，也就是六婶安排得我们任由言无忌往公海逃……”
卢千阳朝里面的言无忌努了努嘴。
“他驾驶一艘渔船，我们开另外一条渔船跟着。你若是个简单的人，一定会照你奶奶的意思办。可是，你没有，你听从了我的意见，跟我直接上了言无忌的船。”
“……”
“我们控制了言无忌后，我问你会不会开船，你的眼神告诉，你不会……”
卢千阳又是一笑，眼神笃定地盯着阿刀。
“就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你是我们的人……”
卢千阳不再往下说，阿刀犀利的目光也微微地抖了抖，那艘从海平线过来的黑点已经快要抵达。
是一艘改进过的渔船，速度很快，甲板上站着一个光膀子的壮汉，脖颈上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苍龙。
红色的苍龙。
暴龙英。
“刀哥，刀哥……”
暴龙英使劲地挥舞着自己的胳膊，阿刀的双手撑在船舷栏杆上，冲着靠近渔船的暴龙英也摆了摆手。
阿刀扭过头，看着卢千阳。
“我走了。你保重。”
卢千阳没有回头，他那双眼睛一直盯着驾驶舱里呆坐着的言无忌。
他微微地点点头，缓缓地从嘴里吐出一口烟雾来，鼻子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保重……”
阿刀把手里的烟卷往平静的海面上一丢，一个纵身，跃过船舷，跳到对面的那艘渔船上。
卢千阳还是没有回头，只听见身后一阵机器的轰鸣声，渐行渐远。
卢千阳轻轻地弹了弹烟灰，过了许久，他才扭过头，看着那早已成一个黑点的渔船，眼角不由得有些湿润。
有些人，注定一生都不会曝光在阳光之下，注定一生就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而他的使命却是在黑暗中寻找敌人，除掉敌人！
也许苏明星是幸运的，至少他还能归队，还能隐秘地在国安队伍里继续发挥作用。而有些战士，如同那棋盘上过了河的兵卒，势不可挡，却又无法回头！
英雄许国，何须回头！
英雄……
卢千阳低下头，默默地看着手里的烟盒，手指轻柔地抚摸着烟盒上的那两个字。
卢千阳的鼻头感觉微微一酸，心里不由得有些埋怨自己，盒里还剩十几支香烟，为何不给他呢……
卢千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那盒香烟揣进兜里，又把手中的烟蒂灭掉，缓缓地走进船舱。
言无忌耷拉着脑袋，左手紧紧地握着右手手腕，血液有些凝固，指缝间的血滴得很慢。
卢千阳走到言无忌的面前，慢慢地蹲下身，盯着言无忌那张惨白的脸庞，语气冰冷地问了一句。
“死了吗？”
言无忌缓缓地抬起脑袋，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卢千阳，满脸死灰。
“没死，咱就等等，一会船就到。”
言无忌似乎被这句话刺激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朝外面张望。
寂静的，蔚蓝色的海面上除了几只海鸥在自由飞翔，一无所有。
“你……，你不打算回上海？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言无忌的反应倒让卢千阳在心里微微地吃了一惊，他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卢千阳想了想，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腕的手表，想了想，没有说话。
“你……，不，袁克佑，袁克佑太狡猾了！”
言无忌终于算是理清了其中的真相。
“阴谋，你们太会玩阴谋了……”
言无忌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双眼空洞、无神。
卢千阳没有理会他，慢慢地把放在椅边的那个板砖一般大小的卫星电话。
那个电话，一直打开着……
卢千阳把那个红色的按钮摁下，把那个已经有些烫手的电话放在驾驶台上，冷冷地盯着言无忌。
“阴谋？不是你们一直在和我们玩阴谋么？你的算盘打得精，有我在，阿刀即使是杀手，他不敢对你下死手；阿刀走了，我是公安，也不会对你下死手；即使把你逮回了上海，谁知道上面有多少你们收买的人会出面，明里暗里的要么把你捞出去，要么把你灭了口……”
卢千阳冷冷地笑了笑。
“所以，袁克佑就趁机在海上控制住我，然后把我秘密地转移到其他地方，要么杭州，要么宁波，甚至远一点去福州……”
言无忌苦涩地摇了摇头。
卢千阳瞪着言无忌，心里还是很佩服这个人的心智，的确有过人之处。
这个人，绝对不能把他关在上海。
上海，自《南京条约》开埠以后，从一个不知名的小城一跃成为世界着名的大城市，这座城市在短短的两百年时间里见证了中华百年屈辱，又见证了华夏之崛起。
只是，这座城市，既有优势，又有着巨大的缺陷。
上海历经百年，是东西方都共同认可的城市，唯一认可的城市。
在这座城市里，外国人和部分当地人，拥有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那种超越其他地方的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的基础是金钱，上海，近一百年来，比其他任何一个城市都富有。
富有的地方，污垢和深藏暗处的龌龊也多得多。
未来的上海，一定会成为亚洲真正的，甚至唯一的金融中心，几乎所有的国际金融资本都会从这里进出，几乎所有的国人都认可从这里进出的资本的自由度和合法性。
可是，在这些进出的巨大的资本中间，又夹杂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未来金融的战争，一定会在上海这座城市打响，就如同1937年一样，只不过，那一年，双方投入的是上百万的士兵，而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们全面开放金融的那一天，那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就算打响了……
卢千阳根本没有想那么远，他也不会想那么远，对他来说，目前最为重要的是，等着袁老安排的船过来，把言无忌这个最重要的犯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