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
“要不……你也来上一口？”
凝视着对面那张皮笑肉不笑的黑瘦面庞。
夏鸣直接拒绝了对方的美意。
“道兄自请吧。”
似乎是害怕夏鸣反悔一般，黑瘦老头立马挑着鱼生连忙塞入口中。
他塞得是那般匆忙，以至于那锐利刀尖直接划破了他的嘴角。
就着自身血水，黑瘦老头贪婪咀嚼着嘴里的鱼生。
他咀嚼得是那般仔细。
每一寸鱼肉都被他嚼了很多遍。
恍惚之间，整个城中似乎只有这老头的咀嚼声。
城中生民都在侧耳倾听，听着那愉悦的咀嚼之声。
喉头涌动，黑瘦老头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将其吞了下去。
长舒一口气，老头这才缓缓看向了对面的夏鸣。
“让道友见笑了。”
舔了舔嘴角的鲜血，黑瘦老头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抹歉意。
微微摆手，夏鸣似笑非笑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听着夏鸣如此言语，黑瘦老头的眼底忽得闪过一抹惊异之色。
“真是没想到啊，道友年纪轻轻，竟然还有如此觉悟，难得，真是难得。”
目凝幽光，老头继而言道：“老夫黑惊，未曾请教道友尊姓法号？”
虚拱一礼，夏鸣无比淡然道：“夏鸣，下去的下，冥府的冥。”
“下冥？”
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
黑瘦老头嘴角渐渐咧出一抹寒意。
下冥……不就是去死吗？
多年不见狂生。
有趣啊。
有趣。
“下道友有礼了。”
“黑道友客气。”
二人四目相对，真就好似那相见恨晚的知己一般。
看着眼前的夏鸣，黑惊是越看越馋。
瞧瞧那双眼睛，造化钟灵，多么水润！
这要是一口咬下去，那滋味！
啧啧啧！
简直难以想象！
还有那身鲜活的气息！
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鲜味！
这是何种道果？
真是令人垂涎啊！
难耐心中馋意，黑惊挥刀再次片下一片鱼生。
这次黑惊连醋也懒得蘸了。
望着夏鸣，咀嚼鱼生，黑惊只觉回甘鲜美。
所谓秀色佐餐，大抵便是如此吧！
大力咀嚼鱼生的同时，黑惊也再次开口询问。
“敢问道友渡河几载啊？”
眉头微蹙，夏鸣似乎正在努力思考。
指尖轻敲桌案，夏鸣声音也随之悠悠响起。
“几多载啊……”
“我忘了。”
就在夏鸣拉长声音的时候，满城的生民百姓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侧着耳朵仔细倾听，一双双眼睛中，闪耀着同样的贪婪。
高楼之上的黑惊也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忘了好，忘了好啊。”
黑惊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城中再次恢复了嘈杂。
生民百姓，恢复如常。
该吆喝的继续吆喝，该争吵的继续争吵。
似乎……刚才那无比怪异的一幕从未发生过一般。
放下手中利刃，黑惊眼中却是悄然敛起了一抹寒芒。
“岁月无情，我也忘了进来多久了。”
“这个狗地方啊，真不是人呆的所在啊。”
“道友怕是不知道吧，此地无岁月，大道自然衰。”
“再大的果子，也有坐吃山空的那一天啊。”
“活着……难啊……”
“对了，道友可有什么喜欢的生灵？”
没有半点预兆，黑惊忽得问了一个无比古怪的问题。
嘴角笑意舒展，夏鸣心中倒也不慌。
“生灵吗？”
“我喜欢人吧。”
听到人这个字眼，黑惊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之色。
不过转瞬间，他又释然了。
“我喜欢吃鱼。”
“鱼鲜灵。”
“还不会叫。”
“人怕是很难咽下去吧？”
“下道友在说什么？”
“没什么。”
“下道友真乃一个妙人啊。”
“黑道友亦然。”
二人对视，冷笑连连。
“不知下道友此来何为啊？”
客气得差不多了，黑惊也就懒得再敷衍了。
手掌缓缓放了上来，夏鸣手指轻轻叩响了桌案。
“不知黑道友……可曾看见我的鱼啊？”
“不瞒道友，我的鱼儿于这归凡城外竟然丢了。”
“黑道友，你说，它能去哪里呢？”
夏鸣此话一出，黑惊笑了。
那张黑瘦的脸上，皱纹扭曲可怖。
“鱼？哪有什么鱼？”
“那黑道友吃的是什么呢？”
“下道友啊，我吃的乃是道……”
道字出口，整个归凡城都猛地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看向中央的高楼。
不同的眸子，却透着同样的杀意。
夏鸣冷笑之际。
对面的黑惊方又再次开口。
“彼岸无边，大家都是争渡的鱼，你却要来我这里找鱼？”
“城如瓦翁，道友便是我黑惊瓮中的鱼，我不向你动刀，你却问我讨鱼？”
“道友……我给你的肉，你能吃……你若是惦记我的鱼，那可就不应该了啊。”
“既然道友执着于鱼，那我便勉为其难帮你一把吧。”
“大鱼吃小鱼，小鱼没得吃，有了道友的助力，我便能再走远点。”
“道友……争渡，争渡啊，不争何渡？”
“这便是彼岸天的惟一大道！”
说完这话，黑惊也缓缓撸起了宽袍衣袖。
“来啊，店小二呢，将道友请下去，炮制成鱼！”
“道友想找鱼，我们便遂了他的心愿。”
“好嘞！您就瞧好吧！”
应承一声，店小二立马朝着夏鸣走来。
“这位客官，你是自己走呢，还是我帮你走呢？”
回应店小二的乃是一只张开的大手。
巨力袭来，一脸厉色的店小二直接被夏鸣丢下了楼。
望着下方那朵迸溅的血色梅花，夏鸣既又掀翻了面前的桌案。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还吃什么吃？
都别吃了！
从始至终，黑惊都在一旁静静地旁观着。
直到夏鸣将大手伸向水中青鱼的时候，黑惊这才缓缓开口。
“道友可知此地为何叫做归凡城？”
“下道友啊，你以为你还是那威压众生的道君吗？”
“你已经陷入归凡城太久了，年轻人，你的道法已然暗淡。”
“于道君这条路上，我走得比你远！我的道也比你的强！”
“入我归凡城，众生当平等！”
“我黑惊心善，今日便让小道友死个明白。”
“整座归凡城！便是我的道果！”
“这城中的生民，皆是我手下亡魂！”
“城中生民十万有余……不知道友能杀几人！？”
听到这里，夏鸣的眼中也闪过一抹异色。
“你的道果竟然是一个城？”
“有趣，有趣，黑道友可知我的道果又是什么？”
“你的道果？”
看着夏鸣嘴角勾起的那抹危险弧度。
黑惊忽觉心中猛地一悸。
恍惚之间，黑惊似乎看到了一个遮天黑影渐渐朝他掩来。
黑影连绵，遮天蔽日，威压一切，简直恐怖。
但是转瞬间，黑惊又压下了这丝错觉。
对面这小子只是一个人而已。
归凡道痕深入道躯之内，他还能翻天不成！？
靠着归凡城，他黑惊于此已然长存数万载，不知吃了多少愣头青。
阴沟里翻船？
不存在的，压根就不存在。
黑惊目光再次恢复阴冷的同时。
夏鸣也缓缓站起了身。
感受着体内那股躁动的道痕，夏鸣长长舒了一口气。
“说来，我也该感谢道友。”
“你将我的道痕化作了血肉……”
“你给了他们一个真正活着的机会……”
“而你……也让我看到了一个可能……”
“只可惜啊……”
其实夏鸣入城以来，他就没有抗拒过黑惊的归凡道痕浸染。
于那归凡道痕浸染之下，夏鸣体内的假道竟然有了一丝凝聚的现象。
修假……不就是为了求真吗？
如此悟道契机，可遇而不可求啊。
念头通达，夏鸣索性也不再压制体内道痕了。
轰——
道痕不断浸染。
夏鸣身躯陡然变得无比沉重。
嘣——
嘣——嘣——
数声苦涩的崩解声后。
重压之下，此方高楼轰然崩塌。
手托青鱼，夏鸣身形如山，巍然不动。
而在那一旁的断壁残垣之上，则是面色阴沉的黑惊。
眼中漩涡转起，夏鸣眼前的青鱼已然不是青鱼。
它正是那道躯破碎的万法道君！
化道躯为血肉，万法道君直接被黑惊的道果变成了血肉之躯。
以血肉养血肉，吃血肉，便是吃道痕。
这便是黑惊的归凡吃人之道。
夏鸣目光流转之际，黑惊的眼神也是愈发冰冷。
“你的道躯已经被我变成了血肉凡道！”
“你也会流血！你也会痛苦！而我有十万之众！”
“你一人能杀我十万人众不成！？”
看着一旁的黑惊，夏鸣似笑非笑。
“谁告诉你我只有一人的？”
夏鸣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黑惊便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夏鸣身后竟然出现了一尊尊虚化的人影！
道痕浸染，生血活肉，一点又一点，那一尊尊虚影竟然活了过来！
他们神色各异，眼神也不尽相同，唯有一点，极为类似。
他们身上都笼罩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飘然气息。
于那一双双目光的审视之下，黑惊心弦陡然大乱。
黑惊知道，他不能再拖延时间了。
“快！给我杀了他！”
黑惊一声令下，周围蓄势已久的生民直接悍然扑上。
虚影化实，夏鸣背后的那一尊尊身影也径直迎了上去。
苍茫无涯，道种相通，心意相连。
一众仙影宛若一人。
其实那些显化的仙影，便是夏鸣于道果世界之内的轮回之身。
虽然化神成了血肉之躯，但是诸仙的战斗才情可都是一等一的存在。
哪怕是一根筷子，于他们手中也是无比可怕的杀人利器。
况且说了，往好的一面想，如今的这些仙人也算是真实存在了。
假中修真，妙不可言啊。
很快，于一众仙人的肃清之下，夏鸣周遭百丈之内，直接鲜血洗地。
若不是黑惊回退及时，怕是此刻的他，已经被几位仙人斩首了。
血色大地的中央，夏鸣正在仔细端详手中的青鱼万法。
万法这厮本就重伤未愈。
这一路走来，他和元央疲于奔命更没机会修养。
闯入彼岸天河之后，迎头便撞上了大风灾。
无奈的万法只能钻入此方归凡城。
一入归凡城，道君也归凡啊。
等到万法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一人……怎么抵挡一城啊。
所以万法道君便成了黑惊刀俎上的鲜活鱼肉。
眼中漩涡缓缓开转，夏鸣发现了无比棘手的事情。
万法道君的神魂已然溃灭……
他体内的常明道果更是晕散成了一团。
道躯化作血肉，道痕也深深融入血肉之内。
即便是利用真假道痕，也不见得能拼起万法道果。
因为……黑惊那厮吃得太多了。
除非……让那黑厮吐出来！
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夏鸣凝神看向黑惊的同时，黑惊眼中也同样闪耀着凛冽杀机。
此间局势，黑惊也有些骑虎难下。
他利用归凡道果，削弱道君，缔造此方十万杀局。
若是此刻解除，岂不是前功尽弃？
道君脱困，如龙入海，如何敢赌？
若是不解除……这归凡城还能撑得住吗？
已然入河，哪里还有什么回头路！
争渡！争渡！
不争何以渡河！
念头一横，黑惊直接咆哮出声。
黑瘦身躯，此刻却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怒吼。
“杀！杀！杀！”
“给我杀了此人！”
“我就不信你能杀尽我一城！”
“批甲！执矛！给我冲锋！”
黑惊一声令下，周遭的那些生民立马从暗处搜出了披挂。
奇金甲胄，覆盖周身，而那周遭的房屋大梁，赫然正是一根根巨槊。
这归凡城内人人皆是百战之兵！
同样都是血肉之躯，披坚执锐的杀伤力可是不容小觑啊。
更让夏鸣感到无语的是，那人群的后方竟然有人牵出战马准备冲锋了！
看样子，黑惊这厮早些年怕是真的经历过战争。
“半点武德也不讲！”
“既然你不讲武德！那就别怪我了！”
道痕流转，眼中漩涡勾连，夏鸣立马催动莲花念种。
下一刻，重阳儿与清明直接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看着夏鸣身后那两尊小山般的护法，黑惊身躯更是猛地一颤。
“该死的！”
“这厮的道果到底是什么！”
“不讲武德！欺负我一个老人家！？”
将青鱼万法丢入清明口中，夺过一柄长枪，夏鸣扯着重阳儿的鬃毛直接翻身而上。
夏鸣右手擎枪，锋芒直指，赫然正是那黑惊的项上人头。
重阳冲锋，大地震颤，所到之处，尽数崩灭。
房屋撞成齑粉，敢有拦路者更是直接撞成一团血雾。
眼瞅着重阳就要冲破铁甲洪流，数百根巨槊直接刺入了重阳的体内。
此刻的重阳儿也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躯，它只能被迫停住了脚步。
不过就在止步阵前的那一瞬间，重阳儿也高高昂起了头颅。
感受着重阳儿那不断颤抖的身躯，夏鸣眼中杀意几近溢出。
眸中红光起，夏鸣并没有浪费重阳儿创造出的难得战机。
越过重阳儿的脑袋，夏鸣直袭铁流之后的黑惊而去。
顿感不妙的黑惊立马躲避，可是即便如此，夏鸣的枪尖依旧洞穿了他的胸膛。
巨力倾泄，大地龟裂，而那黑惊更是被死死钉在了地上。
喉头翻涌，黑惊直接吐了一大口鲜血。
他此刻亦在归凡城中。
血肉之躯，脆弱至极。
没有耽误时间，掌心道痕游走。
夏鸣直接一掌洞穿了黑惊的胸膛。
嘎嘎嘎！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归凡城，城角的阙楼之上。
一只漆黑的乌鸦悄然飞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