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闽江口笼罩在浓雾中,咸湿的海风带着渔汛期的腥气,吹散了福州城方向的硝烟味。陈启明站在搁浅货船的船头,望着东方海平面上隐约的鱼肚白,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扫过这片隐蔽的海湾。
【文明演化评估:当前进度28.3%】
【新增影响因素:躲避封建官僚围剿(短期-进度)】
【演化路径:面临制度性突破关键节点】
脑海中的提示让陈启明眉头微皱。七年了,从嘉靖二十八年穿越至今,完成度还未到三成。而严党的围剿,可能让这点滴积累的成果付诸东流。
雷震从船舱中探出身,胡须上还沾着昨夜激战留下的硝灰:“船底破了三个洞,补好至少要一天。淡水和粮食只够三天,弹药倒是还剩不少。”
阿成爬上桅杆,用窥管观察着海湾外的动静:“张经的哨船还在礁石区外徘徊,但不敢进来。雾太大,他们看不清我们的确切位置。”
沈继舟蹲在沙滩上,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着简易海图:“从这到泉州,走海路要绕过大担岛,最快也要两天。但张经肯定在主要航道上布防。”
陈启明收起望远镜,望向西北方向:“不走海路,走陆路。沿闽江支流北上,到闽清转陆路,翻过戴云山,从安溪进泉州。”
“陆路至少要五天,而且...”沈继舟顿了顿,“戴云山是畲族人地盘,汉人商队很少走那条道。”
“正因为少人走,才安全。”陈启明跳下船头,“把账册和密信用油布包好,分三份,我们分开走。在泉州开元寺会合。”
阿成皱起眉:“分开走?万一有失...”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陈启明打断他,“张经要的是账册,只要我们有一份送到俞大猷手中,严党的阴谋就破了一半。”
晨雾渐散时,四人分作三路出发。陈启明与雷震走水路,沿闽江支流北上;阿成走官道,扮作行商;沈继舟走山路,装成采药人。约定五日后,泉州开元寺塔下碰面。
闽江支流的水道狭窄曲折,两岸是茂密的榕树林。陈启明与雷震撑着一艘小篷船,逆流而上。船是老渔民留下的,船篷破了几个洞,但还能用。
“首领,有件事我想不明白。”雷震摇着橹,声音压得很低,“黄锦既然要动我们,为何不直接发兵围剿,反而绕这么大圈子?”
陈启明坐在船头,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钱:“因为名分。望安岛是俞大猷默许的,俞大猷是胡宗宪的人,胡宗宪虽与严嵩不和,但在朝中还有根基。黄锦若直接动兵,就是打胡宗宪的脸。”
“那账册...”
“账册是刀,但用刀的人要有名分。”陈启明将铜钱弹入水中,“鄢懧卿是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他若拿到账册,参上一本,就是堂堂正正的朝堂争斗。黄锦是太监,插手外朝事务,就是坏了规矩。”
铜钱在水中沉浮,渐渐消失在涟漪中。
午后,小船在一个荒废的码头靠岸。码头上立着一块石碑,碑文已模糊,但依稀可辨“林浦”二字。这里曾是繁华的市镇,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嘉靖二十七年,倭寇在此登陆,屠了全镇。”雷震低声道,“活着的人不到三成。”
陈启明沉默地看着那些残破的屋舍。墙上有刀砍的痕迹,门槛上有暗褐色的污渍,那是五年前的血,至今未褪。
【文明演化警示:外部威胁导致文明倒退】
【案例:沿海村镇系统性摧毁】
【当前演化稳定性:面临考验】
脑海中的提示让陈启明心中一沉。他想起望安岛,想起那些跟随他漂洋过海的人。若不能破此局,望安岛就是下一个林浦。
两人在废墟中歇脚,生火烤干粮。火光摇曳中,陈启明忽然听见细微的声响——是脚步声,不止一人。
雷震瞬间拔刀,陈启明按住他的手。从断墙后走出三个人,为首的是个精瘦老者,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都穿着破烂的汉人衣裳,但腰间挎着畲刀。
“客人从哪来?”老者开口,官话带着浓重的口音。
“福州来,去闽清探亲。”陈启明拱手。
老者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探亲不走官道,走这荒废的水路?客人不是寻常人吧。”
陈启明心中一凛,手已按在刀柄上。老者却摆摆手:“莫紧张,老汉蓝老三,是这戴云山的畲人。客人若是逃避兵祸,老汉可指条明路。”
“兵祸?”
“福州城在抓人,说是搜捕江洋大盗。”蓝老三在火堆旁坐下,“但老汉看,抓的不是盗,是官家要的人。”
陈启明与雷震对视一眼。蓝老三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海捕文书,上面画的正是陈启明的通缉像,赏银一千两。
“画得不像。”蓝老三咧嘴笑,露出黄牙,“但老汉认得你,望安岛的陈首领。三年前,你救过一船畲人,在台州外海。”
陈启明想起来了。嘉靖三十二年,他率船队巡逻时,救下一艘被倭寇劫掠的畲人商船。没想到,三年后在这荒村重逢。
“老汉欠你一条命。”蓝老三收起文书,“戴云山的路,老汉带你们走。但有个条件。”
“请讲。”
“倭寇每年秋汛都来山里抢粮,杀我们的人。”蓝老三眼中闪过恨意,“陈首领若能帮我们练一支乡勇,备些刀箭,老汉保你们平安过山,还能送你们到泉州。”
【演化分支触发:建立山地防御体系】
【潜在影响:提升沿海纵深防御能力】
【进度影响:+0.3%(长期收益)】
陈启明沉吟片刻:“刀箭可以给,但不能多,多了官府会疑心。我可以教你们布陷阱、设埋伏,倭寇来了,让他们有来无回。”
蓝老三大喜,纳头便拜。当夜,畲人寨子里摆起简单的酒宴,虽然只有山菜野味,但情意真切。席间,陈启明了解到,戴云山有十八寨,畲人三千余口,多年来受尽倭寇和贪官的双重盘剥。
“朝廷的海防,防的是海,防不到山。”蓝老三灌下一碗酒,“倭寇从海上来,抢了就跑。等官兵到了,人早没影了。”
“所以你们要自保。”陈启明放下酒碗,“但自保不能只靠刀箭,要靠消息。倭寇来之前,要知道他们从哪来,多少人,抢哪。”
“老汉在山里有眼线,海上...”
“海上我有人。”陈启明说,“从今往后,望安岛的船队经过这片海域,会给你们传信。倭寇动了,你们就知道了。”
蓝老三激动得手发抖,又给陈启明满上一碗:“陈首领,从今往后,戴云山十八寨,唯你马首是瞻!”
第三日清晨,陈启明和雷震在蓝老三的带领下,踏上翻越戴云山的古道。山路险峻,但畲人走得如履平地。蓝老三一路指点,哪里可设伏,哪里可退守,如数家珍。
“这山里,一草一木都是兵。”蓝老三指着陡峭的山崖,“倭寇来了,石头滚下去,比刀箭还管用。”
翻过山脊,眼前豁然开朗。山脚下,晋江如带,泉州城郭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蓝老三送到山口,不再前行。
“再往前就是汉人的地盘了。”他递给陈启明一枚骨牌,“这是信物,日后有事,让人带着它上山,十八寨必倾力相助。”
陈启明郑重收下。两人下山,在日落前抵达泉州城。泉州城墙高厚,城门处盘查森严。陈启明和雷震扮作行商,混在人群中进城。
泉州城比福州更繁华,街道上商铺林立,番商胡人随处可见。开元寺在城西,是唐时古刹,香火鼎盛。陈启明在寺外茶摊坐下,要了一壶铁观音,慢慢啜饮。
酉时三刻,沈继舟先到。他扮作游方郎中,背着药箱,满脸风尘。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喝茶,没有说话。
戌时,阿成才到。他扮作珠宝商人,穿着绸衫,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假翡翠戒指。三人先后进入开元寺,在大雄宝殿的佛像后汇合。
“账册和密信都带到了。”阿成低声道,“但我进城时,看见城门口贴着你的海捕文书,赏银涨到两千两了。”
“张经急了。”沈继舟说,“我走山路时,遇见三波搜山的官兵,说是剿匪,但问的都是有没有见过生人。”
陈启明点头:“俞大猷的府邸在哪?”
“在城东的指挥使司衙门,但他平日住在城外的军营。”阿成说,“我刚打听到,俞大猷三日前去了厦门整顿水师,要五日后才回。”
“五日...”陈启明沉吟,“太久了。张经的人随时会搜到泉州。”
“还有个消息。”沈继舟压低声音,“泉州知府是严嵩的门生,与俞大猷素来不和。若我们去找知府,等于自投罗网。”
正说话间,殿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小沙弥走进来,双手合十:“三位施主,方丈有请。”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警惕。跟着小沙弥穿过回廊,来到方丈禅院。院中古柏参天,一个老僧正在扫地,见他们来,放下扫帚。
“老衲慧明,是此间方丈。”老僧须眉皆白,但目光清澈,“三位施主,可是在等人?”
陈启明心中一动:“大师怎知?”
“因为等你们的人,已经在寺中等了三天了。”慧明微笑,推开禅房门。
禅房里,烛光下,坐着一个身穿便服的中年人。国字脸,浓眉,目光如电,正是福建总兵官俞大猷。
“陈首领,久违了。”俞大猷起身,拱手为礼。
陈启明愣住:“俞将军不是去了厦门?”
“那是放给严党听的。”俞大猷请三人入座,“黄锦一到福州,俞某就知道他要对你下手。所以放出风声去厦门,实则在此等候。”
陈启明深深一揖:“将军大恩,陈某没齿难忘。”
“不必。”俞大猷摆手,“你救过俞某的命,嘉靖三十三年台州之战,若非你率船队断后,俞某早已战死沙场。这份情,俞某记得。”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但此次,你们惹的麻烦不小。黄锦是司礼监的人,鄢懧卿是严嵩的门生,张经是他们的鹰犬。这三股势力合流,是要置你于死地。”
“所以陈某才来求将军。”陈启明从怀中取出账册和密信,“这是从黄锦那截获的,严党在东南的罪证。”
俞大猷接过,就着烛光细看。越看,脸色越沉。看到最后,他猛一拍桌:“好个严世蕃!好个黄锦!东南海疆,竟成了他们敛财的私库!”
“将军,此物若上达天听...”陈启明试探道。
“上不去。”俞大猷摇头,“通政司是严嵩的人,奏疏根本到不了御前。就算到了,司礼监也能扣下。”
他站起身,在禅房中踱步:“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进京,面圣。”
“面圣?”三人皆惊。
“对,面圣。”俞大猷站定,“下月十五,圣上要在大祀殿祭天,百官都要参加。那是唯一能见到圣上的机会。”
“可陈某一介白身,如何进京?如何面圣?”
“俞某有办法。”俞大猷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这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腰牌,俞某的故交所赠。你持此牌,可进京城。至于面圣...”
他看向陈启明,目光灼灼:“陈首领,你敢不敢,敲登闻鼓?”
登闻鼓,设在午门外,百姓若有冤情,可击鼓鸣冤,直达天听。但洪武年以来,击登闻鼓者,无论冤情虚实,先杖八十。八十杖下去,活着的不到三成。
禅房里一片死寂。窗外,夜风吹过古柏,发出萧瑟的声响。
陈启明缓缓起身,接过那枚沉甸甸的腰牌。
“陈某,愿往。”
俞大猷深深看他一眼,重重点头:“好!俞某会安排人送你进京。但记住,从泉州到北京,两千里路,步步杀机。黄锦、鄢懧卿、张经,还有严党无数鹰犬,都不会让你活着走到午门。”
“陈某明白。”陈启明将腰牌收入怀中,“但有些路,总要有人走。有些鼓,总要有人敲。”
【文明演化关键抉择:制度性突破尝试】
【选择:直面最高皇权,寻求制度性认可】
【风险:极高(死亡率>70%)】
【潜在收益:突破封建官僚封锁,直接获取政治合法性】
【对文明进度影响:成功+8-12%,失败-15-20%】
【演化提示:高风险路径,但可能是当前最优解】
窗外,夜色深沉。泉州城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而两千里外的北京城,午门外的登闻鼓,在黑暗中沉默等待着。
等待一个敢以性命,敲响时代警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