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金融街华灯初上。
林峰站在外商协会大厦十八楼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渐次亮起的车灯。顾清晏已经离开二十分钟,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杨学民去地下车库取车,要穿过晚高峰拥堵的金融街,至少还需要十五分钟。
手机震动,是周岚发来的信息:“听说你今天在外商协会亮了剑?”
消息传播得真快。林峰回复:“只是纠正了一些数据偏差。你那边怎么样?”
“邻省的调令今天正式下达,下周报到。”周岚的回复很快,“分管工业和科技,正好对接你东海的工作。有个情况你可能需要知道:德瑞克斯的亚太区总裁上个月去过我们省,想谈新能源汽车零部件项目,开出的条件很优惠,但要求控股。我没同意。”
林峰眼神微凝:“他们现在把重点转向东海了?”
“大概率是。德瑞克斯在东南亚的工厂成本上升,想向华夏转移部分产能。但他们要的不是一般代工,而是想控股核心技术企业。你注意一下东海有没有相关的半导体或精密制造企业正在谈外资并购。”
“明白。”
刚结束和周岚的对话,苏曼的微信跳出来:“部里对东海‘临港自贸区升级方案’的初审意见已正式下发。核心意见三条:第一,税收优惠政策需与实体经济贡献挂钩;第二,跨境资金流动监管条款需强化;第三,知识产权保护措施必须补齐。文件抄送东海省委、省政府。”
林峰回复:“收到。方案现在在谁手上?”
“省发改委牵头,商务厅、财政厅配合修改。牵头人是谢文远。”苏曼的回复带着她一贯的简洁风格,“他可能会用‘国际惯例’和‘引资压力’来软化条款。你需要提前准备应对方案。”
“有具体建议吗?”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近一分钟,最后发来一段长文:“三条应对策略:第一,要求所有申请税收优惠的企业提供实体经济贡献评估报告,包括研发投入、本地采购、就业带动等量化指标;第二,联合央行东海分行、外管局建立跨境资金流动实时监测系统,方案获批前系统必须上线试运行;第三,知识产权条款可参考深城自贸区最新版本,增加侵权惩罚性赔偿和快速维权通道。详细条文我发你邮箱。”
这才是苏曼的价值所在——她总能在政策层面给出最专业、最具操作性的建议。林峰回复:“谢谢,很有帮助。”
“不客气。另外,”苏曼罕见地补充了一句,“东海省知识产权局有位副局长叫陈明,是我大学师弟,专业能力很强,但被边缘化多年。如果需要懂行的人,可以找他。”
林峰记下这个名字,窗外传来汽车喇叭声。杨学民的车已经到了楼下。
回东海宾馆的路上,交通拥堵严重。金融街两侧的写字楼灯火通明,不少窗户里还有人加班。林峰看着那些灯光,忽然问副驾驶座的杨学民:“小杨,你老家是东海吧?”
“是的省长,我老家在东海市下面的临江县。”杨学民转过头,“离市区六十公里。”
“家里还有人在老家吗?”
“父母都在,还有一个妹妹,在县医院当护士。”杨学民顿了顿,“省长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便聊聊。”林峰看着窗外,“你觉得东海这些年变化大吗?”
杨学民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变化很大。我小时候,临江县还是渔村,现在都通高铁了。城里更是翻天覆地,高楼大厦、商场地铁,和电视里的国际大都市没两样。”
“但?”林峰听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杨学民透过后视镜看了林峰一眼,声音压低了些:“但老百姓的感觉不太一样。我爸妈说,以前县里的工厂还能招本地人,现在都搬走了,要么关门了。年轻人要么去外地打工,要么在城里送外卖、开网约车。工资是高了,但花销更大,房价更是涨得吓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妹妹在县医院,她说这两年看病的年轻人,很多是焦虑症、失眠。压力太大了。”
车子堵在一个红灯前。林峰看着人行道上匆匆走过的行人,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疲惫。这座光鲜的城市,在华丽的外表下,同样有着普通人的焦虑与挣扎。
“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他问。
杨学民这次沉默更久,直到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才轻声说:“我级别低,说不好。但听一些老同学聊,说东海的经济看着热闹,其实是外资和房地产撑起来的。真正的好工作、好机会,普通人够不着。”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林峰听懂了。他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回到东海宾馆已经七点半。房间被打扫过,床单换新,窗台那盆绿萝的叶子刚喷过水,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林峰没有开主灯,只开了书桌旁的台灯。他先检查了房间——窗帘缝隙、电话机底座、空调出风口、装饰画背面,这些容易被安装监听设备的地方都仔细看了一遍。秦风昨天提供的报告里说已经做了反监听扫描,但多年的特种兵习惯让他始终保持警觉。
确认安全后,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加密邮箱。苏曼发的邮件已经到了,附件是长达三十页的政策建议,条分缕析,数据详实。她甚至还附上了深城、沪市自贸区相关条款的对比分析。
林峰快速浏览,重点圈出几个核心条款。这时邮箱提示有新邮件,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加密地址。他点开,只有一行字:“明早九点,高新区‘华夏芯’公司,温知秋。”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信息。林峰皱了皱眉,回复:“哪位?”
三分钟后,回复来了:“许薇介绍。她让我直接联系你。温知秋需要帮助,情况紧急。”
许薇……林峰想起昨天通电话时,她说过下月要来东海考察半导体联盟。看来她已经提前做了安排。
他回复:“收到。明早九点见。”
处理完邮件,林峰从公文包里取出顾清晏给的那个文件袋,将里面的材料摊在桌上。蓝色笔记本里是手写的表格和计算过程,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每个数据都有出处标注。关系图是用专业软件绘制的,企业间的资金流向、股权关联、人员重叠,一目了然。
这些材料如果公开,足以在东海掀起一场风暴。但顾清晏说“上报渠道可能有问题”,这意味着商务厅内部、甚至更高层面,有人不想让这些数据见光。
林峰拿起手机,想了想,还是拨通了顾清晏的电话。铃声响了七声才被接起,背景音很安静。
“顾处长,我是林峰。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林省长。”顾清晏的声音听起来比白天更平静,“我在办公室。”
晚上八点还在办公室。林峰看了眼手表:“关于今天那些数据,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方便电话里说吗?”
“您问。”
“第一,这些数据除了你,还有谁接触过?第二,你说的‘上报渠道有问题’,具体指什么?第三,如果我要推进数据核查,你认为最大的阻力会来自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顾清晏再开口时,语速比白天稍慢,每个字都斟酌过:“第一,数据原始来源是海关、税务、工商的公开数据库,我用了三年时间做交叉比对和关联分析。完整版只有我有,但部分片段给过处里两位年轻同事协助核实。”
“第二,‘上报渠道有问题’是指:我第一次整理出初步报告是在两年前,按程序报给处长,他说‘数据敏感,需要厅领导定夺’。报告到了刘欣厅长那里,她让我‘注意大局观’。第二次是去年,我优化了分析方法,证据更充分,报给省发改委外贸处,得到的反馈是‘需要统筹考虑外资企业感受’。第三次是半年前,我通过一位在省委政研室工作的大学同学,以内参形式报送,但内参编辑说‘领导认为时机不成熟’。”
她顿了顿,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一丝极淡的情绪波动:“三次上报,数据本身没人能否认,但都以各种理由压下了。而且每次上报后,我办公室的电脑都会出现异常登录记录,虽然没丢东西,但我知道被监控了。”
林峰手指轻轻叩着桌面:“第三点呢?阻力来源?”
“三个层面。”顾清晏说得清晰,“表层是那些外资企业及其代理公司,他们每年通过这种方式转移的利润数以百亿计,绝不会轻易放手。中层是省内部分官员和学者,他们长期鼓吹‘外资优先论’,认为严格监管会吓跑外资,影响政绩。深层……”
她停住了。
“深层是什么?”林峰追问。
电话里有轻微的呼吸声,几秒后,顾清晏的声音更低了些:“深层可能涉及境外势力和国内某些资本的勾连。我有一些碎片信息,但没证据。比如‘瑞丰商贸’的实际控制人虽然注册在维京群岛,但公司有几个高管是国内某知名企业家的亲属。而那家企业家的儿子,现在在华尔街工作,服务的投行正好是德瑞克斯的财务顾问。”
线索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林峰记下这些信息,又问:“如果你继续深挖,会有什么风险?”
这次顾清晏回答得很快:“我已经被边缘化两年了。处长外出‘调研’是常态,重要会议不通知我,处里核心工作不让我碰。如果不是今天您来调研,我连向省领导直接汇报的机会都没有。”
她说这些时语气依然平静,但林峰能想象出那张清冷面孔下压抑的坚持。在一个处处碰壁的环境里,她默默整理了三年数据,等待着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机会。
“如果我给你支持呢?”林峰问,“让你牵头组建一个数据核查小组,跨部门调取资料,直接对我负责。你愿意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足足十秒钟。然后顾清晏说:“我需要明确授权和人员保障。而且小组必须独立,不受商务厅现有架构制约。”
“可以。”林峰果断道,“明天我会让杨学民发正式通知。你先拟定一个小组成员名单和实施方案,需要哪些部门配合、哪些数据权限,列清楚。”
“好。”顾清晏顿了顿,难得地多说了一句,“谢谢您,林省长。”
“是我该谢谢你。”林峰诚恳地说,“谢谢你坚持了三年。”
挂断电话后,林峰走到窗边。夜色中的东海市璀璨如星河,但在这片繁华之下,有多少像顾清晏这样的人,在各自的岗位上默默坚持,等待着一个拨云见日的机会?
他拿出手机,给杨学民发了条信息:“明早八点前,以省政府办公厅名义起草两份通知:第一,成立外贸数据核查工作组,顾清晏任组长,成员从商务厅、税务局、海关、统计局抽调,工作组直接对我负责;第二,通知发改委、财政厅、商务厅,后天上午九点开会,研究‘临港自贸区升级方案’修改事宜。”
发完信息,他重新坐回书桌前,打开顾清晏提供的那些关系图,目光落在几个关键节点上。德瑞克斯、西门、松下、三菱、LG、沃尔玛……这些国际巨头在东海经营多年,编织了一张庞大的利益网络。要触动这张网,需要足够的智慧和耐心。
但更让他在意的是顾清晏提到的“深层”问题——境外势力与国内资本的勾连。如果这个猜测属实,那么东海的问题就不只是经济结构失衡,而是涉及国家经济安全。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秦风发来的加密信息:“已对顾清晏做背景核查。父亲顾建国,东海大学经济学教授,五年前病逝;母亲李淑华,退休中学教师。顾清晏本人清华经管本硕,毕业后考入商务部,八年前调回东海。婚姻状况:离异,无子女。同事评价:专业能力强,性格孤僻,不擅交际。无不良记录。补充:她前夫是东海某律所合伙人,三年前移民加拿大,离婚原因不明。”
很干净的背景。林峰回复:“继续关注她的人身安全。另外,查一下她提到的那个企业家的儿子在华尔街的情况。”
“明白。另:李锐监测到,今晚七点后,有三通境外电话打进谢文远秘书赵东的手机,通话时长均在一分钟以内。信号来源分别是新加坡、香港和洛杉矶。内容加密,无法破解。”
谢文远的动作也很频繁。林峰回复:“记录所有通话时间和来源,暂时不要监听内容,避免打草惊蛇。”
处理完这些,时间已近晚上十点。林峰简单洗漱后躺下,但脑子里还在梳理今天的所有信息。顾清晏的数据、外商协会的交锋、苏曼的政策建议、许薇介绍的温知秋、秦风监控到的异常通讯……这些碎片正在逐渐拼凑出一幅东海省的实景图。
而这幅图的某些角落,已经显露出危险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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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八点二十,林峰的车驶入东海高新区。
与金融街的繁华现代不同,高新区位于城市东北部,规划整齐,道路宽阔,绿化很好。但林峰注意到,不少厂区门口挂着“出租”“转让”的牌子,一些建成没几年的标准厂房已经空置。
“华夏芯”公司的位置在高新区最里面,是一栋独立的六层研发楼,外墙是深蓝色的玻璃幕墙,楼顶竖着“华夏芯”三个大字的logo。院子不大,但干净整洁,停车场上停着的车大多是国产新能源车。
林峰让司机把车停在门口,只带着杨学民步行进去。前台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看到他们进来,礼貌地问:“请问找谁?”
“我和温总有约,姓林。”林峰说。
女孩在电脑上查了一下,表情变得恭敬:“林先生,温总在二楼实验室等您。请这边走。”
二楼实验室需要刷卡进入。女孩用自己的卡刷开门,带他们穿过一条走廊。透过走廊两侧的玻璃墙,能看到里面的实验室: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在操作台前忙碌,各种仪器指示灯闪烁,空气里有淡淡的化学试剂气味。
走廊尽头是一间会议室,门开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背对门口,正弯腰看着桌上的电路板,栗色长发在脑后简单扎成马尾。
“温总,客人到了。”前台女孩说。
女人转过身。第一眼看到温知秋,林峰有些意外——她比想象中年轻,看起来三十出头,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但那双眼睛极其锐利,像能看透人心。白大褂里是简单的黑色针织衫和牛仔裤,脚上是平底鞋,整个人透着技术人员的干练。
“林省长,久仰。”温知秋走过来,没有客套的握手,只是点了点头,“我是温知秋。许薇跟我提过您,说您是她见过的‘最懂技术的领导’。”
这话说得直接,甚至有点试探的意味。林峰微笑回应:“许总工过奖了。我只是觉得,要推动产业发展,首先要理解产业规律。”
温知秋打量了他两秒,侧身让开:“进来坐吧。时间紧,我直接说问题。”
会议室的白板上画满了电路图和计算公式,旁边贴着一张项目进度表,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延迟节点。温知秋关上门,倒了三杯水放在桌上,动作利落。
“我们公司主攻车载芯片设计,目前已经完成7纳米工艺的‘泰山’系列芯片设计,性能达到国际主流水平。”她开门见山,语速很快,“但现在卡在两个环节:第一,找不到代工厂流片;第二,资金链快要断了。”
林峰没有打断,示意她继续说。
“台积电、三星受瓦森纳协定限制,不敢接我们的单。中芯国际产能排满,排期到明年年底。我们想自建一条特色工艺产线,但至少需要20亿资金。”温知秋调出电脑上的财务报表,“公司现有资金还能撑三个月。上周,我们最大的合作银行通知,一笔2亿的贷款‘暂缓发放’。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家抽贷的银行。”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怒意:“更恶心的是,有外资想收购我们,开价很低,但承诺保留团队。我拒绝了。然后就开始有各种‘问题’出现:专利诉讼、供应商断供、客户违约……”
“哪家外资?”林峰问。
“星海科技,注册在开曼群岛,但实际控制人据说是美资。”温知秋调出一份文件,“这是他们的收购要约,附件里要求我们共享所有设计源码和专利。这根本不是收购,是抢劫。”
林峰快速浏览文件,条款确实苛刻。他抬起头:“你需要我做什么?”
温知秋直视他的眼睛:“第一,帮我协调银行贷款,至少保证现有项目不停;第二,帮我联系国内可能的代工资源,哪怕工艺落后一点,只要能流片验证设计;第三,如果有外资再通过非市场手段施压,希望政府能主持公道。”
她说得很实在,没有虚话。林峰思考片刻,问:“如果给你足够的资金和政策支持,你需要多久能建成那条产线?”
“一年半。”温知秋毫不犹豫,“但前提是真金白银,没有附加条款,而且不能有外行指导内行。技术路线必须由我们团队决定。”
这话说得有点冲,但林峰反而笑了。他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温知秋:“这是省里正在研究的‘关键核心技术攻关专项资金’草案。你看看,如果按这个标准,你们能申请多少?”
温知秋接过文件,快速翻阅。她的阅读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翻到第三页时,手指在某段文字上停住,抬起头,眼神变了:“这个补贴比例……是真的?”
“草案,还需要上会讨论。”林峰实话实说,“但如果‘华夏芯’能作为首批试点企业,我可以推动尽快落地。”
温知秋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为什么选我们?东海做芯片的企业不止我们一家,有的规模更大,背景更深。”
“因为你们在做最难的事。”林峰看着白板上那些复杂的电路图,“7纳米车载芯片,这是打破国外垄断的关键。而且你们是纯本土团队,知识产权清晰。这符合国家战略,也符合东海产业升级的方向。”
会议室安静下来。窗外传来楼下测试设备运行的嗡鸣声,规律而持续。
温知秋深吸一口气,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林省长,我这个人不太会说漂亮话。但如果您真的能推动这个政策落地,帮我们渡过眼前难关,‘华夏芯’全体员工,不会让您失望。”
她的语气依然直接,但那份锐利中多了一丝郑重。林峰点头:“我会尽力。不过在此之前,你需要先应付眼前的危机。银行贷款的事,我今天下午就协调。至于代工资源……”
他想起许薇提到下月要来考察半导体联盟:“国家实验室的许薇总工下月会来东海,她在国内半导体领域人脉很广,可以请她帮忙牵线。”
听到许薇的名字,温知秋眼神一亮:“许总工我知道,她在功率半导体方面的研究是国内顶尖。如果她能帮忙,也许能找到替代方案。”
正说着,会议室门被敲响。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探头进来,脸色焦急:“温总,不好了!高新区管委会张主任带人来了,说我们消防检查不合格,要限期整改,否则暂停供电!”
温知秋脸色一沉,站起身时碰倒了桌上的水杯。她没顾上收拾,对林峰说:“抱歉,我出去一下。”
林峰也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一楼大厅里,五六个人站在那里,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挺着啤酒肚,夹着公文包,脸上带着官场上常见的敷衍笑容。
“温总啊,不是我们要为难你。”张主任慢条斯理地说,“消防无小事,你们实验室那些化学品,万一出事怎么办?整改通知上周就发了,你们一直没动静,我们也很为难啊。”
温知秋强压着火气:“张主任,我们上周就提交了整改方案,也联系了消防指定的施工单位。是你们说施工队排期满了,要等一个月。”
“哎呀,施工队忙嘛,大家都理解。”张主任打着哈哈,“但规定就是规定,今天必须停电整改。你们先停两天,等施工队有空了再说。”
两天?芯片研发一旦中断,恢复起来极其麻烦,有些实验数据可能就废了。温知秋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发白。
这时林峰走上前,语气平静:“张主任是吧?我是省政府林峰。这家企业的研发项目是省里重点关注的,能不能通融一下,让他们边整改边生产?”
张主任愣了一下,打量了林峰几眼,显然认出了他,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堆起笑容:“林省长,您也在啊。这个……规定是高新区管委会定的,我们也是按章办事。要不这样,我回去再请示一下领导?”
典型的推诿。林峰点点头:“好,那你就回去请示。不过在得到明确答复前,供电不能停。如果停了,影响了重大科研项目进展,这个责任谁来负?”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张主任额头冒汗了,支吾道:“这个……林省长,我们也是执行上级指示……”
“上级是谁?指示文件有吗?拿给我看看。”林峰伸出手。
张主任僵住了。哪有什么文件,这本来就是有人授意的“特别关照”。
僵持中,林峰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谢副书记……对,我在高新区调研……消防整改?是有这么回事……好,那我等你电话。”
挂断电话,他对张主任说:“谢副书记说他了解一下情况。这样吧,你们先回去,等谢副书记的指示。电,今天不能停。”
张主任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好好,那我们等领导指示。”说完带着人匆匆走了。
温知秋看着那群人离开的背影,转回头看向林峰,眼神复杂:“谢谢您。不过……您这样直接出面,会不会给您惹麻烦?”
“该有的麻烦,躲不掉。”林峰看了眼手表,“我先回省里处理贷款的事。你抓紧整理材料,包括技术路线、资金需求、市场前景,越详细越好。明天我让杨学民来取。”
“好。”温知秋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林省长,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说。”
“您为什么愿意帮我们?就因为我们做的是核心技术?”
林峰想了想,认真回答:“因为我相信,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的未来,最终要靠像你们这样的人,一砖一瓦地建设出来。而不是靠那些在数据上做文章、在规则里钻空子的聪明人。”
温知秋怔了怔,许久,轻声说:“您和别的领导不太一样。”
离开“华夏芯”时,已经上午十点半。坐进车里,杨学民低声汇报:“省长,刚接到消息,谢副书记已经让高新区管委会撤销了停电通知。不过……”
“不过什么?”
“张主任回去后,发了个朋友圈,说‘领导一句话,规定变废纸’。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指向很明显。”杨学民把手机递过来。
林峰看了一眼那条朋友圈,笑了笑:“让他发。舆论发酵需要时间,等发酵起来,我们手里也该有足够的东西了。”
车子驶出高新区。林峰看着窗外那些空置的厂房,忽然想起顾清晏昨晚说的那句话——“我已经被边缘化两年了”。
在这个光鲜的城市里,有多少坚持被边缘化,有多少规则被变通,有多少真实的困境被漂亮的数字掩盖?
他拿出手机,看到一条新信息,是顾清晏发来的:“工作组实施方案已发您邮箱。另,我查到一些‘星海科技’的背景资料,涉及跨境资金异常流动,建议同时通报金融监管部门。附件里有个名字您可能需要关注:沈梦予,‘东方观察’首席分析师,她在这方面研究很深。”
沈梦予……林峰记下了这个名字。
车窗外,东海市的天空湛蓝如洗,但远处的海平面上,已经能看到积聚的云层。
风暴来临前,总是格外平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