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夜雾还未散尽,清晨的露珠凝结在宫道两侧的梧桐叶上,显得晶莹剔透。
时熙先前往坤宁宫为皇后诊病。谢皇后的神色虽仍然虚弱,但气息已平稳了许多,看来病情有好转的迹象。
坤宁宫内的环境消杀工作也做得隐秘又彻底,至今未有宫人染病,疫病暂时没有传播的的风险。
时熙这才放下心来,从坤宁宫出来后,她便脚步不停地径直往尚药局而去。
尚药局内,曹奉御领着几位御医早已候在堂中,见她进来,忙拱手行礼:“林县主,皇后娘娘今早脉象如何?”
“暂时未有恶化的迹象。”时熙略一点头,直奔主题,“曹奉御,我需要重新调配药方。”
曹奉御会意,他朝后挥挥手:“许御医,你带县主去药库,全力配合。”
他身后立着的一位短须御医忙趋步上前,躬身作揖:“县主请随我来。”
两人穿过前堂,刚踏入尚药局药库的木门,一股草木沉香与中药的醇厚气息便扑面而来。
进入房内,光线瞬间暗了下来,仅靠高处的两扇小窗透进些许微光。
时熙抬眼望去,只见屋内立着数排朱漆百眼橱,橱上的每个抽屉都贴着泛黄的药材标签,密密麻麻的字迹透着经年的规整。
她顺势在屋中的桌案前坐下,脑中正盘算着如何不动声色地拿到想要的药材又不惹人怀疑时,那许御医竟支走了房内正捣药的主药和药童。
待房门关上,他才快步凑到时熙跟前,压低了声音:“贵妃娘娘命下官暗中协助县主行事。县主但有差遣,尽管吩咐。这是娘娘的信物。”
时熙的目光倏然落在他袖管处——一枚金锏鱼纽,正是昨日膝贵妃在瑶光宫向她展示的信物。
时熙心中欣喜:这膝贵妃办事效率真高。她刚在苦恼,这就白捡一个帮凶,不,帮手,正好省了她不少功夫。
时熙也敛了神色,压低声音:“请大人回禀贵妃娘娘,中宫的配药用量我已经做了增减,药效定会减半,一时半会病情也不会有好转。只是这样还不够稳妥,我还有一计,还望大人相助。”
许御医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县主,请但讲无妨。”
三日之后,坤宁宫骤然生变。
近身伺候皇后的四名宫女里,竟有两人毫无征兆地突发疾病,均腹泻不已,症状瞧着与皇后的病有几分相似。
消息一出,坤宁宫内顿时人心惶惶。皇后又惊又急,一面严令封锁消息,不许宫中人外传只言片语;一面急召时熙前来为两名患病宫女诊治。
时熙为两名宫女号脉问诊之后,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
“请娘娘不必忧心,这并非痢疾。眼下正值小满时节,雨水多,湿气重,两人是因连日操劳导致脾胃虚弱,这才被湿邪困阻引发的湿泄。”
饶是如此,谢皇后仍存着疑虑,待时熙走后,她又暗中召来心腹御医复诊。
待御医也给出“普通腹泻、绝非疫症”的结论后,谢宁她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下。
然而坤宁宫终究不是铁板一块,做不到真正的密不透风。不过半日,坤宁宫中有宫人染疫的流言便悄悄传开,甚至在晚间时候便已传到了皇帝耳中。
到了第四日,天刚破晓,便有内侍捧着圣旨踏入坤宁宫,尖细的嗓音在宽阔的殿内传得格外清晰:
“皇后凤体违和,恐其再为后宫诸事操劳过甚,复添病症,特允皇后移驾翠微行宫静养。后宫暂由塍贵妃协理。钦此!”
传旨内侍的尾音刚落,坤宁宫的主殿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谢宁扶着王嬷嬷的手缓缓起身,这几日来精心调养出的几分隐有的红润,此刻尽数褪得干净,脸色瞬间素白。她此刻的内心如同这死寂的宫殿一般,一片荒芜。
“臣妾,领旨。”
谢宁声音发颤,却强压着翻滚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接了旨。
待内侍离去,她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顺着王嬷嬷的搀扶跌坐回软榻,肩背微微耸动。
半晌之后,她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与悲凉:“这么多年了,他对本宫当真是全无半分疼爱。本宫病着,他不仅一次未来探望;如今更是怕本宫这病沾着他,急着把本宫撵出宫去。”
一旁的王嬷嬷红着眼圈劝说着:“娘娘慎言。皇上只是心疼您的身子,行宫清净,正好养病。”
“心疼?”
谢宁抬眼冷笑,“本宫与他二十余载夫妻,难道到此刻还看不清吗!他疼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若不是他一直忌惮滕家的兵权,这皇后之位、太子之位,哪轮得到我们母子!”
谢宁越说越激动,胸口开始剧烈起伏,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
恰在此时,如往常一般,时熙前来为皇后诊疗。
她刚走到殿门前,便瞧见几个眼生的内侍急慌慌地从殿内出来,一个个低着头快步行走,就如同是殿中有鬼似的,恨不得立刻逃离这坤宁宫。
时熙心头一动,忙侧身退到一旁,为几人让路。
望着那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时熙的眼中泛起一丝光亮,想来她的谋划,怕是已经成了一半。
为了印证心头的猜想,时熙不再迟疑,快步跨入殿门。
刚越过门槛,她便听见殿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一声紧过一声。
时熙忙收敛起眸底的微光,将所有心思藏进恭谨的神色里,躬身行礼:
“臣女林诗袭前来为娘娘例行诊脉。娘娘怎么咳嗽了,可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谢宁见是她,咳嗽缓缓地平息下来,她神色恢复如常,强撑着坐直身子,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力:
“不妨事,不过是方才饮茶时呛了一口。林县主,你老实说,本宫这病明日是否能大好?”
时熙缓步走到榻前,跪坐着为谢皇后把了脉,脉象虽仍有些虚浮,却已无痢疾的滞涩之象。
她松开手,脸上瞬间浮起一层刻意放大的欣喜,跪地叩首后才低声回道:“恭喜娘娘!疾病已彻底根除!只需再服一副药汤巩固疗效,便可万无一失。”
听闻自己已彻底痊愈,谢宁先是一喜,露出几分久违的亮色,可笑意还未在脸上坐稳,随后却是一怔:
“纵使此刻说本宫已无恙,他又如何肯信。林县主,你就随本宫一道去翠微宫静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