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市博物馆的气派,远超林晚星的想象。
车辆驶离红水乡那片被雨水洗得翠绿的山峦,缓缓开进逐渐喧闹的市区,最终停在这座现代感十足的宏伟建筑前。
在郭经理一家堪称“豪华陪玩团”的簇拥下,林晚星被引至二楼的“民俗瑰宝”展厅——红水乡非物质文化遗产专题展。
一踏入展厅,仿佛步入另一个世界,光影流转,如梦如幻。
花灯区率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形态各异的花灯,或悬于空中,或静置展台。每一盏都精巧得令人窒息。
宫灯繁复典雅,细竹为骨,绢纱为面,手绘着山水花鸟,灯穗轻摇;走马灯灵动活泼,灯影转动,映出剪纸戏文,宛如微型皮影剧场;还有造型逼真的动物灯——憨态可掬的兔子、振翅欲飞的仙鹤、威猛矫健的麒麟…无不栩栩如生,细节处尽见匠心。灯光透过薄绢或彩纸,泛出温暖朦胧的光晕,将整个展厅笼罩于梦幻之中。
“哇…”林晚星不禁轻声惊叹,眼眸明亮,“真的太美了!”
婷婷立刻切换成专业讲解模式,声音柔美:“林小姐你看,我们红水乡的花灯,讲究的是‘扎、糊、绘、亮’四技合一,全是老师傅纯手工制作的。”
郭经理一脸自豪地地点头:“没错,这都是我们地方的文化名片!”
彩烛区同样精彩夺目。
这里的彩烛远非寻常蜡烛可比,堪称艺术精品。有的粗如儿臂,烛身上以繁复的刻工雕出龙凤呈祥、花开富贵的图案;有的细巧玲珑,用不同颜色的蜡层层浇铸,形成绚丽波纹,甚至嵌入干花点缀;还有的被塑造成亭台楼阁、宝塔佛像的造型,即便不点燃,也已是极具观赏价值的艺术品。想象烛光摇曳,必是更加璀璨迷离。
“这些蜡烛点了多可惜啊,”张美娟捂着嘴笑,“摆着看就够好看了。”
林晚星沿着展柜缓步前行,目光流转,仿佛完全沉浸在花灯与彩烛交织出的工艺之美中。她不时驻足细看,俨然一位被传统技艺深深打动的观众。
她由衷赞叹艺术的精妙,视线也不经意地扫过每件展品下方的说明卡——那些标注作品名称与制作者姓名的小标签。
她的脚步在一组造型古朴的花灯与旁边色彩尤其绚丽的彩烛前放缓。这一区域的展品格外精美,吸引她俯身细看。说明卡上列着三四个名字,是合作完成该作品的工艺师。她的目光从那些名字上一一掠过,最终定格于在其中一个——
王大力。
那个名字安静地夹杂于其他两三个姓名之间,并不显眼,却让她心跳悄然一滞。
她拿出手机,像是被眼前美景吸引而忍不住拍照留念,对着那组花灯和彩烛“咔嚓”“咔嚓”连拍数张。构图精心却自然,恰好将“王大力”的名字也纳入画面一角,仿佛只是无意拍到的背景信息。
她顺手就将这几张照片发给了董屿白和陈奥莉阿姨。
给董屿白的是:「小白!快看!清溪博物馆的宝藏!这花灯彩烛也太绝了吧![图片][图片][图片]」
给陈奥莉的是:「陈阿姨,今天郭经理带我参观了清溪博物馆,欣赏了红水乡的花灯和彩烛,工艺非常精湛,实在太令人惊叹了![图片][图片][图片]」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得就像任何一个见到心仪之物就急于分享的年轻人。
“晚星妹妹很喜欢这些?”郭经理笑着问。
“是啊,太厉害了!”林晚星点头,目光不经意扫过郭经理和张美娟的脸——他们神情中只有身为本地人的自豪和对她反应的满意,对“王大力”这个名字未见丝毫异样。婷婷则正忙着为林晚星找最佳合影角度。
手机很快有了回复。
董屿白几乎秒回:「哇塞!是挺好看的!没想到飞哥家那边还有这手艺?等下回去你也带我去逛逛呗![馋嘴]」
——语气依旧跳脱飞扬,完全未留意那个名字。
陈奥莉的回复则迟了几分钟,保持一贯的优雅温和:「确实是很精美的传统工艺。晚星喜欢就好,多看看,感受一下当地文化的魅力。」
——措辞得体,滴水不漏。
然而几分钟后,郭经理的手机响起。他瞥见来电显示,神色微微一肃,对林晚星和蔼地笑道:“晚星妹妹你们先看着,我接个电话,公司有点事。”
他快步走到展厅外的走廊角落,压低声音:“陈董…哎,是是是…您放心,不是在红水乡,绝对没去村里!是在市博物馆,正规展览…对对,就看看展品,绝对没接触外人…好好,我知道,您放心,一定招待好,保证安全…”
通话终于结束,郭经理犹如经历一场硬仗,后背的衬衫已被汗浸湿了一片。他长吁一口气,刚定下神,另一个电话又接入——是红水乡“翠云谷”度假山庄的经理。
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郭经理的脸色从苍白转向煞白,握手机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什么?监控…夜里从二楼爬树溜出去?!…凌晨两点才回来?!可能去了红水乡卫生院?!…行了!我知道了!这件事麻烦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准再提!”
他挂了电话,整个人像被抽掉了主心骨,脑子里一片轰鸣。
完了。
两件他最怕的事,竟以最糟糕的方式同时发生。林晚星不仅触及“花灯”这个禁忌话题,甚至还在他眼皮子底下上演“夜奔探病”!任何一件事传到陈奥莉耳朵里,都足以让他前途尽毁,更何况两件叠加?
他先前安排的“高规格接待”此刻显得如此可笑。陈奥莉不会听任何解释,她只看结果——而结果就是,林晚星已经失控了,而他郭宝鑫,办事不力。
巨大的恐惧和职业危机感将他紧紧攫住。他决不能允许林晚星再脱离视线半步,更不能让她今晚再有机会溜出去见王鸿飞!软禁?他没这个胆子。讲道理?林晚星显然有自己的主意。通知陈奥莉?那等于自首认罪。
他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进退皆是无路。
这时,妻子张美娟担忧地走近。郭经理像遇到救命稻草,将她拉到一边,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把两个坏消息和盘托出。
张美娟也吓坏了,但作为女人,她更快地“冷静”下来,甚至生出一种扭曲的“责任感”。
“宝鑫,不能慌!”她压低声音,眼神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果断,“陈董把晚星交给咱们,咱们就得‘照顾’到位。现在这情况,好说好商量是没用了,必须得用点…非常办法。”
她顿了顿,说出那个危险的提议:“…让她好好睡一觉,就一晚上!只要安安稳稳过今晚,明天一早就想办法送她回宁州!只要回了宁州,就跟咱们没关系了!这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咱们家!”
郭经理瞳孔一震,本能地想要拒绝。但一想到陈奥莉冰冷的语调和可能降临的前程尽毁,那点犹豫顷刻被巨大的恐惧吞噬了。他仿佛已看见自己被扫地出门的惨状。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最终,极其缓慢而又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
于是,住进清溪市豪华的五星级套房后,林晚星收到了一杯由婷婷送来、张美娟“精心调配”的牛奶咖啡。
“晚星妹妹,今天累了吧?看你好像有点没精神,特意给你调的,助眠安神,喝了好好睡一觉。”婷婷的笑容依旧甜美,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
林晚星虽然觉得这关怀有些过度,但并未多想。她常年服抗抑郁药,对药物的味道不敏感,加之牛奶和咖啡的浓郁香气完美掩盖了那一丝不寻常的涩味。
她并未立刻察觉异样,喝了下去。
然而,她因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身体对镇静成分已有相当的耐受性。这杯加了料的牛奶咖啡,带来的并非普通困倦,而是一种来势汹汹、令人心悸的沉重感,宛如巨石轰然压上意识。
她觉得不对劲,想拿起手机,却发现手臂沉重,不听使唤,视线也开始模糊旋转。她用最后一丝清醒,艰难地给王鸿飞发出信息:[郭经理我在清溪市区住下了]
“……这咖啡……”她喃喃低语,最终没能抵过那超乎寻常的药力,歪倒在床上,陷入沉睡。
套房内灯火通明,奢华依旧,却只剩下林晚星过于深沉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清溪市的夜景依旧璀璨,郭经理夫妇守在门外,后背冷汗未干,一心只盼黎明快点到来 —— 他们笃信这杯加了料的咖啡是 “控住局面” 的法子,却浑然不知林晚星已断三天抗抑郁药,情绪早已绷如满弦。
没人知道,那四颗悄悄溶入咖啡的安眠药,竟阴差阳错,暂时压住了她因断药和焦虑而翻涌的情绪风暴,让她难得卸下了紧绷的神经。可这份意外的“平静”里,藏着看不清的暗涌。
他们以为 “熬到天亮送回宁州” 便万事大吉,却未曾看透 —— 这一夜的 “安稳”,究竟是将麻烦暂时盖住,还是让真正的裂痕,在无人察觉的暗处,又深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