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的视线,但隔绝不了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林砚书瘫坐在床边,指尖还残留着玻璃杯冰凉的触感,以及那杯水洒落时心脏骤停般的惊悸。水,只是普通的水吗?是沈策又一次的试探,还是他已然准备动用“药物”的信号?那平静面容下翻涌的暗流,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她强迫自己缓慢地深呼吸,竭力平复狂跳的心脏。目光落在地毯上那片不规则的深色水渍上,那是她“失手”的证明,也是一道无声的防线。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沈策的耐心,显然不打算无休止地耗在她杯弓蛇影的恐惧上。
“砚书,别怕。他没再逼迫,说明你的抗拒起了作用,他在调整策略。水样已取,结果很快出来。保持现状,以静制动。他若再进,按预案c回应。” 耳边传来微型耳机里,父亲通过加密频道传来的、沉稳而冷静的指示,声音轻微却清晰,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预案c:持续表现出对药物及类似物质的深度恐惧、生理性排斥,并伴以精神衰弱的症状,如失眠、噩梦、注意力不集中、轻微颤抖等。将“脆弱”和“不稳定”作为盾牌,拖延、消耗对方的耐性,同时为外部观察和分析争取时间。
林砚书轻轻吸了口气,点了点头,虽然父亲并看不见。她起身,走到衣柜旁的穿衣镜前,审视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是熬夜与紧张带来的青黑,眼神中残留着惊惧,整个人透着一股易碎的脆弱感。很好,这正是她需要的“状态”。她抬手,故意将本就有些松散的发髻拨乱几缕,又用指尖沾了点冷水,轻轻按压在眼睑下方,制造出刚刚哭过、勉强收拾的痕迹。
做完这些,她重新坐回床边,抱紧一个枕头,目光放空地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仿佛沉浸在巨大的疲惫与不安中。
外间客厅,一片寂静。沈策没有再敲门,也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但林砚书能感觉到,他就坐在外面,或许在看杂志,或许在沉思,或许在通过某种方式与外界联系。那种无形的、被监视、被评估的压力,如同实质的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林砚书的神经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放松。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外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沈策站了起来。脚步声靠近卧室门口,停住。
林砚书的呼吸瞬间屏住。
“砚书,”沈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恢复了那种温和的、带着安抚的语调,仿佛刚才的逼视与碎裂的水杯从未发生,“睡醒了吗?要不要出来坐坐?老闷在房间里,心情更不好。”
他没有强行闯入,而是选择了“邀请”。这是一种策略的转变,从直接的、带压迫性的接触,转为看似尊重、实则更迂回的心理渗透。
林砚书定了定神,用略带沙哑和疲惫的声音回应:“……嗯,好。”
她慢慢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卧室的门。
沈策就站在门外,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关切。他已经收起了那杯水带来的、若有似无的冷意,重新戴上了温和的面具。他甚至换了一件更柔软的米色羊绒衫,看起来更居家,也更具亲和力。
“脸色还是不太好。”他微微蹙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审视性的怜惜,“是不是还在想那杯水的事?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我只是担心你。”
他在道歉,在放低姿态,试图重新建立“信任”和“关怀”的假象。
林砚书垂下眼睫,没有看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弱:“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控制不住……” 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种自我厌弃和无力感,将“问题”归结于自身,符合“精神受创、敏感脆弱”的人设。
“别这么说。”沈策走近一步,但依旧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语气更加柔和,“来,到这边坐。我刚刚让服务员送了点安神的热茶和水果上来,你喝一点,会舒服些。”
他侧身示意,指向客厅靠窗的小圆桌。桌上果然摆着一个精致的白瓷茶壶,两个茶杯,还有一小碟洗净切好的水果。阳光透过竹影洒在桌面上,斑驳摇曳,本该是宁静温馨的一幕,此刻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林砚书顺从地走过去,在离茶壶较远的一侧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身体依旧呈现出一种防备的蜷缩姿态。
沈策在她对面坐下,姿态放松,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然后才拿起另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轻轻推到林砚书面前。“温度刚好,喝点吧,是宁神的花草茶,对睡眠有好处。”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体贴。
又是“茶”。林砚书的指尖微微蜷缩。这一次,他没有用“药”,而是用了更日常、更难以拒绝的“茶”。但谁知道,这看似无害的液体里,又藏着什么?
她没有立刻去碰那杯茶,只是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眼神有些空洞,低声说:“我……没什么胃口。”
“喝一点,暖暖身子也好。”沈策的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耐心,“你看你,手这么凉。” 他的目光落在她交握的、指节有些发白的手上。
林砚书迟疑着,终于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却没有端起。她抬起眼,看向沈策,眼神里带着一种怯生生的、混合着依赖和恐惧的复杂情绪,轻声问:“阿策……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我……我想我爸妈了。” 她再次提起“回家”,既是试探他的底线,也是强化自己“渴望安全环境”的脆弱形象。
沈策脸上的温和表情几不可察地凝滞了零点一秒,随即化作更深沉的理解和……一丝无奈。“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回去,好不好?”他避开了具体时间,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承诺,“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去也只是让叔叔阿姨担心。在这里,环境安静,没人打扰,更适合你休养。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好起来。”
“一直陪着我?”林砚书重复了一遍,眼神茫然,“你……不用去工作吗?家里……还有你弟弟的事,不用管吗?” 她看似无心地,再次将话题引向沈浩和“家里的事”,这是父亲交代的试探点之一。
沈策的眸光微微一闪,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才缓缓道:“工作上的事,暂时安排好了。至于小浩……”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描淡写和兄长式的无奈,“他啊,又闯了点小祸,我让人去处理了。男孩子,年轻气盛,总得摔打摔打才能长大。不说他了,烦心。”
他再次将沈浩的事情归为“小祸”,并迅速将话题转移,显然不愿多谈。这种回避,恰恰说明了沈浩的事可能不小,甚至可能与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有关。
林砚书“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仿佛在出神。她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紧。沉默了几秒,她仿佛才想起那杯茶,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却没有喝,只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饰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嘴唇和快速思考的大脑。
“这茶……好像有点苦。”她低声说,带着一丝挑剔和娇气,这是“精神脆弱”状态下可能出现的任性表现。
“是吗?我尝尝。”沈策很自然地伸手过来,就着她手中的杯子,就着她的手,微微低头,抿了一小口。这个动作极其亲密自然,却让林砚书浑身僵硬,几乎要控制不住甩开他。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手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气息,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是有点回甘的微苦,是菊花的味道。不喜欢的话,我让人换一杯?” 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温柔,仿佛刚才那个带着胁迫感逼她喝水的人不是他。
“不……不用了。”林砚书勉强说道,将茶杯放回桌上,指尖冰凉。他刚才那个动作,既是亲昵的表示,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试探——看,我喝了,没事,所以你也不该有事。这是一种更高明、更难以防备的心理施压。
“不想喝就不喝了。”沈策没有勉强,反而体贴地将果盘往她那边推了推,“吃点水果吧,补充点维生素。”
接下来的时间,就在这种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的“闲聊”中度过。沈策主导着话题,谈天气,谈窗外的风景,回忆一些无关痛痒的、他们之间“美好”的过往片段(被林砚书刻意淡化和模糊回应),极力营造一种温馨、安宁的假象。而林砚书则扮演着一个精神不济、反应迟钝、时而出神、时而强打精神附和的角色,小心翼翼地应对着他的每一句话,既不显得过于抗拒,也绝不表现出任何主动亲近或信任。
她像一只受惊的、竖起所有尖刺的刺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个脆弱易碎的壳。沈策则像最有耐心的猎人,不疾不徐,用温和的言语和看似无害的举动,一点点试图软化她的防备,消磨她的意志。
这场无声的交锋,在午后慵懒的阳光和竹影婆娑中,缓慢而压抑地进行着。直到夕阳西下,将窗外的湖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
“累了吧?”沈策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语气温柔,“晚上想吃什么?我让人送上来,或者,我们下楼去餐厅吃?换换环境,也许心情能好点。”
他开始尝试扩大她的“活动范围”,从卧室到客厅,再到可能走出这个房间。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蚕食。
林砚书立刻摇头,身体微微向后缩了缩,脸上露出明显的抗拒和不安:“不……不用了,就在房间吃吧。我……我不想出去。” 她必须表现出对陌生环境和人群的恐惧,这是合理的,也能最大限度地限制沈策将她带离监控范围的企图。
沈策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似乎是了然,又似乎是……一丝不耐?但他很快掩饰过去,点点头:“好,那就让他们送上来。你休息一下,我去打个电话。”
他起身,拿着手机走向了阳台,并拉上了阳台的玻璃门。隔着磨砂玻璃,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正在通话的身影。
林砚书暗暗松了口气,但精神不敢有丝毫放松。她知道,沈策这个电话,绝不会是寻常的闲聊。她竖起耳朵,却什么也听不清。只能从他不时变换的、略显严肃的侧影,判断出电话内容可能并不轻松。
几分钟后,沈策拉开门走了回来,脸色如常,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缕难以察觉的阴郁。他走到林砚书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砚书,有件事,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林砚书的心猛地一沉。来了。他终于要亮出真正的目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