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烛火也终于撑不住,颤了颤便彻底灭了。
林尘看着眼前的黑刀,让他无端想起三年前的荒原。
那时的风像刀子,刮得脸生疼。
这刀还只是柄被铁锈侵蚀的玄铁,静静躺在一片无人问津乱石间。
它就静静地躺在那儿,像一段枯枝,也像一块铁疙瘩。
除了有些沉,也就没有别的异常。
路过的人瞥上一眼,就和看着满地土块没什么两样,连弯腰捡起的兴致都没有。
当时他只想着,荒野里抱着柄刀,总比赤手空拳强些,好歹也能当个唬人的物件。
便随手扯了块破布,胡乱缠裹几下,塞进了行囊。
后来拜入了离山,由于修仙的天赋下等,被安排到了灵药园,终日与泥土药苗为伴。
直到那次他孤身下山采买药种,却遇上一伙拦路的盗匪,
仓皇间,他握着这刀胡乱刺出,滚烫的血溅了他满手满脸。
也就在是那一刻,这刀活了。
他的神魂像是被永无止境的利刃切割一般,痛得他蜷缩在地剧烈的颤抖。
脑海中却是翻涌着无尽的嗜血,暴虐的情绪。
然而,正是这无尽的折磨,淬炼着他的筋骨与神魂。
他竟冲破引气入体的壁垒,踏入练气一层。
他也曾无数次想扔了这柄刀。
可每当这个念头浮现,同批入门的弟子还在练气中期苦苦挣扎时。
他已仗着这刀带来的诡异精进,从引气入体一路破关,直抵练气九层;
从一个人人可欺的杂役弟子,成了能欺负杂役的记名弟子。
这份甜头太毒了,毒得他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也难舍那片刻突破时的酣畅。
林尘收回思绪,微微直起身,从烛盏底抽出一张灵符。
指尖灵气扩散,符纸无声燃尽,一缕青烟缭绕周身,所有尘垢随之消散。
在这离山,万物皆有价码,或许唯有这天地间流转的灵气,尚且是免费。
他原先也同其他杂役弟子一般,宁可腌入味也舍不得花费半块灵石清洁自身。
直到他实在忍受不了那股馊味,一咬牙找了几名杂役弟子,借了两枚灵石,才换来这张符避尘符。
原想着揣摩其中的纹路,若能自行制作,倒也能省下开销之余,还能多笔财路。
可谁知第一次提笔临摹,竟如有神助,一气呵成。
符成之时,他自己都有些发怔。
坊市那位兜售灵符的师兄明明说过,此符虽属基础,但成符也是极为不易的。
一想到这一枚灵石可购入十张符纸后。
便摇了摇头,难怪如此吹嘘。
带林尘清理好自身后,便握着刀,向灵药园走去。
灵药园坐落于离山西南边的山坳处,笼罩着一层淡青色的流光结界。
刚一踏入,浓郁得灵药气息便扑面而来。
几个正在药园间劳作的杂役弟子见林尘走来,连忙停下活计,躬身行礼。
林尘亦是稍稍躬身还礼。
这灵药园隶属灵植峰,设管事一名,记名弟子三人,杂役若干。
如今的林尘已无需亲自侍弄花草。
而那另外两名记名弟子,数月前接了宗门任务外出,便如泥牛入海,再无音讯。
没人知道是叛逃了,还是死在了外头。
林尘觉得十有八九是死了,毕竟离山对叛逃者的处置极严。
灵药园东南角的那座阁楼,木漆早已剥落,露出里头灰白木纹。
门楣上“管事阁”三个朱漆大字也已斑驳,一看便知,至少有十来年没修缮过了。
林尘抬手叩门,里头传来一道那略显沙哑的声音:“进。”
“弟子林尘,见过黄老。”
黄兴并未抬头,笔尖还在账册上划动着,只是轻声道:“回来了。”
可下一瞬,他握笔的手猛地一僵,霍然抬眼,目光便落在了林尘身上,声音都有些发紧。
“你……练气巅峰了?”
林尘心头泛起一丝苦涩,对于旁人,破境或是欢喜的。
可是于他而言,却似往悬崖边又近了一步。
这修为每精进一分,他对魔刀的压制便弱一分。
他也总在恐惧,怕有朝一日自己的神魂是否会被这魔刀侵蚀,这具躯壳沦为只知嗜血的傀儡。
林尘双手交叠在身前,语气恭敬:“外出执行任务时,侥幸有所感悟。”
“嗒”的一声轻响,黄兴手中的笔掉落。
他撑着案几连忙站起,走到林尘跟前。
少年才将将到他肩膀,眉眼间还残留着未脱的青涩。
“当初山门检测,你明明……是下等资质。”
黄兴的手指无意识地拍了拍林尘的肩,语气复杂难明,“一个十五岁的练气巅峰。好...好啊!”
“打小就见你踏实,肯吃亏,从不与人争长短。老夫我啊……其实也动过收徒的念头。”
随后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可就是你这修炼的速度呐……让我硬是开不了口呦。”
林尘听着这些言语,脸颊也有些发烫,静静地看着黄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黄兴微微一笑,看着林尘道:“你这性格啊!往后得好好改改,小心娶不着媳妇呦。”
良久,黄兴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声音沉重。
“再过仨月,老夫便要去北域边境轮值巡守了。那地方,前些年去的三十个练气巅峰,只瘸着腿回来一个。”
林尘没有接话,静静地看着黄兴。
黄兴抬眼,望着窗的天光,脸上每道皱纹都沾着疲惫。
“老夫今年四十有二,困在练气巅峰,整整十九年了。天赋如此,大道…已然无望。”
他转回头,目光看着林尘,将桌边那枚代表着灵药园管事的青玉符推前寸许。
“我走之后,这园子……想交给你。管事每月可多领五枚灵石,对你日后筑基,也算多点依仗。”
林尘看着黄兴,想起这三年来,受他不少恩惠,这记名弟子的名额,也是他力排众议争取到的。
“黄老,您……”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毕竟在离山,像黄兴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黄兴却忽地撩起衣摆,一步踏出,对着林尘,深深一揖到底。
“老夫别无他求。若他日…你道途有成,望能照拂我黄家血脉一二。”
林尘的指甲陷进掌心,看着面前这位长者。
承诺?他给不起。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柄魔刀的侵蚀下,他还能撑多久。
一个前途未卜的人,拿什么去许诺未来?
他最终只是向后撤了两步步,避开黄兴这一礼。
而后撩起衣摆,朝着黄兴,同样躬下身去。
这一刻,无需言语。
黄兴看着林尘这般姿态,眼中的期待渐渐黯了下去,化作一声浓浓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