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滴蕴含着无上伟力的血液没入阵心,高天之上的灭世雷劫亦被那仙风道骨的男子随手抹去。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矗立于压山之巅的男子,身形在仙则与雾气的缭绕中,开始变得愈发虚幻,仿佛随时都会乘风归去,融入这方天地。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运转不休,已然引动岁月长河,贯通了古今未来的太玄引天大阵,声音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又似在对龙祖与凤祖交代,更像是在自语。
“此阵已成,我的使命……也该结束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躯便化作亿万光点,如萤火流光,纷纷扬扬地洒向那血色的旋涡。
并非消散,而是最后的献祭,将其仅存的一丝帝者本源,尽数化作了驱动大阵的薪柴,以确保这盘横跨纪元的棋局,万无一失。
血色旋涡之中,龙祖与凤祖那庞大的身躯亦在缓缓淡化,它们感受着那股足以改写万古的决绝,巨大的眼眸中,映照出的是无尽的震撼与敬畏。
“以身为柴,燃尽己道……只为一线希望……”
龙祖的叹息声,宛若万古之前的悲鸣,在虚空中回荡。
大阵的光芒在这一刻炽盛到了极点,它并未惊动灵域分毫,而是如同一根无形的针,悄无声息地刺破了层层时空壁垒,越过仙界,穿透大荒。
最终,
精准无比地落入了一处被无尽混沌气息包裹的独立小界——荒古秘境。
……
荒古秘境,青叶镇。
此地乃是秘境中一处再寻常不过的人族聚落,依山而建,镇中约莫有数千户人家,其中又以白、李、张三家势力最盛,勉强算得上是修炼世家。
这一日,白家府邸深处的一座院落里,传来了一阵焦急的呼喊与婴儿虚弱的啼哭。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
产房外,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正焦灼地来回踱步。
他便是白家当代家主,白战。
听闻此言,他那紧锁的眉头没有半分舒展,反而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对着产婆急声问道:
“孩子和夫人怎么样?为何不见有灵气异象?”
在这荒古秘境,但凡有天赋尚可的婴孩降世,或多或少都会引动些许天地灵气的波动。
天赋越高,异象越大。
白战自己当年出生时,便曾引得满院青竹开花,被誉为白家百年一遇的天才。
可如今,自己的嫡子降生,竟是风平浪静,没有半点波澜。
产婆抱着襁褓,面有难色地走了出来,低声道:“家主,夫人无碍,只是……小少爷他,气息有些虚弱,而且……确实没有引动任何天地异象。”
白战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他接过孩子,掀开襁褓一角,只见那婴孩面色有些苍白,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他探出一缕真气,小心翼翼地探入孩子体内,却发现其经脉纤细闭塞,竟是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还要孱弱几分。
“废……废体?”
白战脑海中轰然作响,这两个字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他白家本就式微,在青叶镇三大家族中敬陪末座,唯一的指望,便是能出一个天赋异禀的后辈,重振门楣。
谁曾想,自己寄予厚望的嫡子,竟是一个连锻体都可能极为困难的废体。
院中的几位白家长老闻讯赶来,在得知情况后,亦是个个面色凝重,连连叹息。
“天不佑我白家啊!”
“罢了罢了,是福是祸,终归是我白家的血脉。”
白战强行压下心中的失望,将孩子递还给乳娘,沉声道:“给他取名……白宸吧。好生照料,莫要怠慢了。”
宸,乃帝王居所,北极星之所在。
他终究还是不甘心,给这个孱弱的孩子,取了一个与他现状截然相反的名字。
无人知晓,在这婴孩看似孱弱的身躯深处,一点灵光如尘埃般蛰伏。
那是由太玄引天大阵倾尽所有,自岁月长河上游接引而来的无上帝魂。
此刻,正与这具凡胎缓缓相融,被一层无形无质的道则之力死死包裹,隔绝了内外一切探查。
时光荏苒,转瞬三年。
白宸三岁了。
三年来,他几乎没有说过话,只是每日安静地坐着,或是在院中蹒跚学步。
一双乌黑的眼眸,总是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空洞与迷茫,仿佛神魂不全。
白家上下,早已接受了这位小少爷不仅天生废体,心智似乎也有些迟钝的事实。若非家主白战的庇护,恐怕早已受尽白眼。
只有白宸自己知道,这三年,他在做什么。
他的帝魂太过庞大,而这具凡胎太过弱小,如同欲将沧海装入一瓢。
他用了整整三年,才终于将那浩瀚如烟海的记忆与力量初步封印,仅仅保留了仙帝的认知与眼界,并彻底与这具身体融为一体。
这一日午后,他在庭院的角落里,用稚嫩的小手抓起一把泥土,感受着其中微弱的灵气,心中平静如水。
“全知,却并不全能……这便是第一世的布局么。”
“太玄引天大阵,以`炻`的本源精血为引,偷天换日,不仅完美遮蔽了我的气机,甚至连这方天道都无法察觉。代价便是,这具身体在阵法彻底功成之前,都将与凡人无异。”
他正思索间,一阵嘈杂与怒喝声打破了府邸的宁静。
“白战!给你三天时间,交出西山那座灵石矿,否则,就休怪我李家不念旧情,踏平你白府!”
一个嚣张至极的声音从前院传来,紧接着,便是家主白战压抑着怒火的低吼:“李阔海,你莫要欺人太甚!那西山矿脉是我白家祖产,岂容你觊觎!”
“哈哈哈哈!祖产?这世道,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你白家只有一个锻体九重的你撑着,拿什么跟我斗?”
“我儿李威已是炼魄二重,不日便可突破三重,你白家拿什么比?”
前院的争吵,白宸听得一清二楚。李家,青叶镇三大家族之首,觊觎白家的灵石矿脉久矣。如今,终于要撕破脸皮了。
片刻后,李家的人骂骂咧咧地离去,整个白家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议事厅内,白战一拳砸在桌上,虎目含泪,满是不甘。
一位长老叹道:“家主,我白家的护族阵法,早在百年前便已残缺,仅能抵挡锻体境修士,若是李家那位炼魄境的少主出手,不出三招,阵法必破啊!”
另一位长老面如死灰:“难道真要将矿脉拱手相让?那可是我白家最后的根基了!”
白战痛苦地闭上了眼,身为家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就在此时,议事厅外的小院里,三岁的白宸正蹲在地上,用一根小树枝,百无聊赖地画着圈。
他身旁,几块被孩童随意丢弃的石子,散落一地。
他画的圈歪歪扭扭,石子的摆放也毫无章法。
白战心烦意乱,走出议事厅,想透一口气,正好看到了角落里自娱自乐的儿子。看着白宸那懵懂无知的样子,他心中的苦涩更浓,却也涌起一丝父爱。他叹了口气,缓步走了过去。
“宸儿。”
他本想将儿子抱起,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地面。
只一眼,他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地面上,那看似随意的涂鸦和几块不起眼的石子,在他这个钻研了数十年家族残阵的人眼中,竟构成了一幅玄奥无比的画面!
白家残阵名为“青木转生阵”,核心在于引动地脉木行灵气,化为守护之力。
但阵法有三处关键节点早已损坏,导致灵气运转不畅,威力十不存一,无数代人试图修复,都以失败告终。
可现在,白宸脚下那几块石子的位置,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绕开了那三处破损的节点,重新构建了一个微小却完美的能量循环!
而那歪歪扭扭的涂鸦,分明是一条全新的、效率高出百倍的灵气运转路径!
这个想法一生出,白战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
一个三岁稚童的随手涂鸦,竟能解决困扰白家百年的难题?
他死死地盯着地面,神魂疯狂推演,越是推演,心中越是骇然。
这个布局,巧夺天工,简直不似凡人手笔!它非但解决了残缺问题,更是将原本守强攻弱的阵法,凭空多添了一丝“转生”为“绞杀”的凛然杀机!
“这……这是……”
白战嘴唇哆嗦,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猛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白宸似乎被父亲的怪异举动吓到了,眨了眨那双清澈又带着些许迷茫的眼睛,然后伸出小手,将地上的石子和涂鸦胡乱拨乱,旋即咯咯笑着,蹒跚地跑去追一只飞舞的彩蝶。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阵法布局,真的只是一个孩子的随性之作。
“是了!是了!”
白战猛地一拍大腿,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祖宗显灵!定是祖宗不忍我白家就此覆灭,借宸儿这至纯之体,向我显圣传法了!”
除了这个解释,他再也想不到其他可能。
他不再迟疑,当即冲回议事厅,对着一众愁眉不展的长老们,意气风发地吼道:
“都别唉声叹气了!我白家,有救了!先祖传法,天不绝我!”
无人看见,在庭院的另一端,追逐着蝴蝶的白宸,嘴角勾起了一抹无人能懂的、淡淡的弧度。
“第一步,落子。李家……正好用来试试这新阵的成色。”
他的目光,穿过院墙,望向了那云雾缭绕的秘境之外。在那里,才是他真正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