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之内,清澈的水潭边,时间仿佛静止了。
白启、白山、白灵儿三人围火而坐,谁也没有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因见证了远超自身认知之事而产生的敬畏。
白启低着头,默默地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他那张一向写满了骄傲与锐气的脸庞,此刻却只剩下苍白与沉寂。
那濒死的恐惧,那眼睁睁看着同伴为救自己而倒下的无力感,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刻刀,将他那份源于天赋的骄傲与自负,从骨子里狠狠地剐了下去,留下的是血淋淋的教训。
白山则在专心地为自己的断臂敷上最后一层草药。
他的神情依旧沉稳,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份以往没有的凝重,他知道,这次能活下来是何等的侥幸。
“山哥……你的手,还好吧?”
白启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白山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死不了。拜此地神水所赐,骨头已经接上,休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
得到这个答复,白启的头垂得更低了,紧紧地攥住了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山哥,灵儿……对不起。”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若不是我狂妄自大,执意深入,你们……你们也不会……”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白山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都还活着,这就够了。要怪,就怪我们自己学艺不精,对这黑风山脉的凶险预估不足。”
他没有指责,甚至将一部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但这平静的话语,却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白启感到无地自容。
一旁的白灵儿见气氛沉重,连忙开口打圆场:“好啦,我们都别说了。山哥说得对,我们都还活着。而且……我们还发现了一处天大的机缘!等我们回去禀报家主,这可是大功一件!”
她的话,让白启和白山都陷入了沉默。
是啊,机缘。
一处能让锻体八重的凶兽都闻声而逃的“洞天福地”,这机缘大到了让他们感到恐惧的地步。
在他们的认知里,这已经是闻所未闻的大机缘了。
三日后,在神水的滋养下,三人的伤势已然痊愈,甚至修为都因祸得福,有了不小的精进。
白山做出决定。
“此地不可久留。”
他神色凝重地说道,“这里隐藏的秘密,远非我等能够窥探。我们必须立刻返回,将此事一字不漏地禀报家主!”
这一次,白启没有再提出任何异议。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将那柄断刀用布条缠好,背在了身后。
他要将这柄象征着耻辱与教训的断刀带回去,时刻警醒自己。
三人对着那未知的山谷深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感谢那不知名存在的救命之恩。
而后,他们没有带走潭中的一滴水,也没有采摘谷内的一根草,小心翼翼地循着原路退了出去。
……
归途,与来时截然不同。
没有了意气风发,没有了对功勋的狂热。
三人变得沉默而谨慎,配合无间。白启不再冒进,而是将他那敏锐的感官发挥到了极致,负责探路与警戒。
白山则居中策应,如同一座沉稳的山岳。
而白灵儿的符篆,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解决掉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的行囊中,没有一枚高阶妖核,只有几颗在最外围顺手猎杀的一二重妖兽晶核,甚至还不够兑换他们此行消耗的丹药。
在外人看来,他们这支由天才带领的小队,无疑是经历了一次惨痛的失败。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带回去的,是一份比任何功勋都更加重要,更加沉重的……情报。
当他们那略显狼狈的身影,出现在天宸城北门时,立刻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快看!是白启他们!他们回来了!”
“怎么这么狼狈?白启的刀都断了!难道是遇到了什么厉害的妖兽?”
在族人们或同情,或惊讶的目光中,三人没有做任何停留,径直穿过人群,朝着城主府的方向快步走去。
……
城主府,议事厅。
白战坐在主位上,听着功勋堂长老汇报着这半个月来各小队的战果。
有的小队满载而归,换取了大量的功勋;有的小队则折损了人手,甚至全军覆没,连尸骨都未能寻回。
战斗,从来都是残酷的,用生命与鲜血来浇灌家族的成长,这是他早已预见,也必须接受的代价。
就在此时,一名护卫匆匆来报:“家主,白启小队求见!他们说……有万分紧急之事,必须当面禀报!”
白战眉头一挑,白启的小队是第一批出发的,也是最被寄予厚望的,按理说,以他们的实力早该满载而归了。
“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白启三人走进了议事厅。
白战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为首的白启身上,他那锐利的眼神,不由得微微一凝。
他发现,这个一向锋芒毕露,甚至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族天才,此刻竟是低着头,神情沉郁。
“看来,是吃了大亏,却也得了教训。”白战心中暗道,这对他而言反而不是一件坏事。
“启儿,你们回来了。”
白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为何如此狼狈?猎妖任务,可还顺利?”
白启闻言,身躯一颤,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正要开口。
一旁的白山却上前一步,对着白战深深一揖,沉声说道:“启禀家主,此次任务,我等小队……失败了。”
他没有推卸责任,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随后,他将那惊心动魄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
从遭遇三眼魔猿,到他与白启重伤濒死,再到那一声惊退凶兽的神秘兽吼,以及最后那片宛若仙境的洞天福地……
整个议事厅内,落针可闻。
所有长老,包括白战在内,脸上的神情,都从最初的平静,逐渐转变为凝重,最后化为了深深的震撼!
“锻体八重的三眼魔猿……仅仅一声兽吼,便将其惊退?!”五长老失声惊呼,满脸的不敢置信。
“将风雪隔绝在外的无形屏障……吸一口气便能恢复灵力,疗愈伤势的神水……”
三长老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这……这绝对是上古大能者留下的洞府!是我白家……天大的机缘啊!”
白战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别人或许以为这是机缘,但他却敏锐地从中嗅到了一丝属于他那个神秘儿子的味道。
又是黑风山脉……又是这等神鬼莫测的手段……
难道这一切,也在他的布局之中?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紧紧地盯着白山,沉声问道:“那吼声,你可听清了,是何种凶兽?”
白山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敬畏与后怕:“回家主,那声音,太过古老,太过威严,不似我等所知的任何一种妖兽。我等……不敢揣测。”
白战沉默了。
他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
他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了白启那柄用布条包裹的断刀之上。
“白启。”
“弟子在。”
白启的身躯一颤,上前一步,深深地低下了头。
“此行,你有何感悟?”白战的声音,平静无波。
白启沉默了良久,才用一种近乎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弟子……知错了。匹夫之勇,非勇,是蠢。团队之重,胜于个人。生命之贵,远超功勋。弟子……甘愿领罚!”
说完,他竟是单膝跪地,将那柄断刀高高举过了头顶。
白战看着他,看着这个家族曾经最骄傲的少年,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后,终于低下了他那高昂的头颅。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罚,自然是要罚的。”
白战缓缓说道,“但,功过亦需分明。你等虽任务失败,却带回了关乎家族未来的重要情报,功过相抵。但,冒进之错,不可不罚。”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我罚你……亲自将这柄断刀,悬于功勋堂最显眼之处!让所有出任务的族人,都看一看,引以为戒!”
白启闻言,身躯剧震。
他知道,这惩罚比任何鞭笞都要严厉,这是要将他的耻辱公之于众。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怨怼,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沉声道:“弟子……领罚!”
“很好。”
白战点了点头,随即看向白山,“白山,你临危不乱,处事沉稳,当赏!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白家年轻一辈猎妖队的……总教习,负责传授他们山林生存与团队协作之法。功勋堂每月,予你三百功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这等于是将家族未来的战斗力量,交到了一个年轻人手中,是何等的信任与重用!
白山亦是愣住了,随即脸上涌起一阵激动的潮红,他单膝跪地,声若洪钟:“弟子白山,定不负家主所托!”
“至于那片福地……”
白战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声音变得无比凝重,“此事任何人不得私下议论,更不得擅自前往探查!违者,以叛族论处!”
他知道,那地方绝非现在的白家能够染指。
当晚,白战独自一人来到了白宸的院落。
他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为正在石阶上堆积木的儿子,披上了一件厚厚的裘衣。
他看着儿子那专注而又纯净的侧脸,心中那万千的疑惑与猜测,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复杂的叹息。
他知道,自己不需要问。
因为,当白家真正需要那片“福地”的时候,他这位神秘的儿子,自然会为他们……打开那扇门。
而现在,他们要做的依旧是等待,是蛰伏,继续积蓄着力量,直到有资格去迎接那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