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
吹散了演武场上那由碎裂灵剑化作的银色粉末,却吹不散笼罩在每一个白家族人心头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阴云。
百城盟的使团,来时气势汹汹,去时狼狈如狗。
然而,那华袍老者离去时留下仿佛能冻结神魂的冰冷杀意,却比那炼魄七重巅峰的威压更加可怕。
那句“我家盟主乃虚天之境”,如同一座无形的断头台,高高悬在天宸城的上空,随时可能落下,将这刚刚崛起的一切,尽数碾为齑粉。
赢了,却仿佛输掉了一切。
演武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才有几位长老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冲上前去,将那被楚风一指重创,经脉受损的白启扶了起来。
“家主……”
五长老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看着白战,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绝望,“虚天之境……我们……我们是不是……闯下了滔天大祸?”
是啊,闯祸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今日之事,看似是白家在最后关头扳回一城,挽回了颜面。
可实际上,却是彻底得罪了一个他们根本无法抗衡的庞然大物!
一位传说中能掌控虚空,遨游天地的虚天境老祖!
这等存在,只需一个念头,便能让天宸城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去,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白战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场中的那个青衫少年身上。
他的心,同样在剧烈地颤抖,但那并非完全因为恐惧,更多的是一种……对未知的,更深层次的敬畏与迷茫。
他的儿子,白宸,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刻,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挽回了家族的尊严。但这种挽回,似乎又将家族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一切,也在他的算计之中吗?
白宸没有理会周围那一道道汇集在他身上,充满了震惊、恐惧、崇拜与不解的复杂目光。
他只是缓步走到那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楚风先前站立的位置,弯下腰,从地上那些银色的剑粉中,捻起了一撮。
他将粉末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
“以‘星辰秘银’为主材,辅以‘北海寒铁’……可惜了。”他声音不大,像是在自言自语。
周围的长老听得云里雾里,只当他在点评材质。
但他们哪里知道,在白宸眼中,他刚才所为,并非是看穿了此剑的弱点,而是纯粹的以他那万古无一的“鸿蒙道体”,对一件凡俗之物,进行的绝对碾压。
就如同巨龙,不会在意一只蚂蚁的甲壳有多坚硬。
它只需一口龙息,便足以让其灰飞烟灭。
“都散了吧。”
就在此时,白宸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受伤的,去领丹药疗伤。其余人,各司其职,不必惊慌。”
他的话语中,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让那些本已方寸大乱的族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镇定了下来。
白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此时此地不是追问的时候。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着众人沉声喝道:“都听到了吗?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私下议论!一切照旧!”
“是!”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散去。
演武场上,很快便只剩下了白战父子,以及被扶着,脸色苍白如纸的白启。
白启看着那个向他缓缓走来的青衫少年,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感激,有羞愧,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服,他挣扎着想要行礼。
“躺好。”
白宸走到他面前,声音平静,“你为家族荣耀而战,理应有赏。”
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白启那柄只剩下半截的断刀之上。
一股温润而又浩瀚的气息,自他指尖渡入。
那断口处,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出了点点金属光泽,仿佛有无形的神匠正在重铸此刀。
白启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体内,那被楚风真元震得紊乱的经脉,竟在这股气息的安抚下,迅速恢复平稳,甚至比之前更加坚韧。
“你的刀,锐气有余,而厚重不足。你的道,只知向前,却不懂得收敛。”
白宸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彻在他的神魂之中,“锋芒毕露,易折。真正的强大,是如这天地,能容纳万物,亦能……磨灭万物。”
他收回手指,那柄断刀并未完全复原,却在断口处,留下了一道宛若星辰流转的印记。
“去悟道崖下,静坐三日。何时你能从这断口中,悟出‘藏锋’二字,你断掉的刀,才能真正接续,你的道,也才能……更进一步。”
白启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断刀,感受着体内那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他没有丝毫被教训的屈辱,反而如醍醐灌顶,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对着那道青衫背影,心悦诚服地深深鞠了一躬。
这不是惩罚,这是……天大的机缘!
……
是夜,城主府,书房。
白战亲自为儿子沏上了一杯热茶,终是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焦虑,声音嘶哑地问道:“宸儿,今日之事……我们,该如何收场?那可是……虚天境的强者,百城盟的怒火,我白家……承受不起。”
白宸没有回答,他只是拿起桌上的一枚白色棋子,轻轻地放在了棋盘的天元之位。
“爹,你为何……会觉得我们承受不起?”
他反问道,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
白战一愣,被儿子这句反问问得有些发懵,他下意识地说道:“那可是虚天境!是能遨游天地,掌控虚空的大能!我不过炼魄七重,整个白家,在人家眼中,与蝼蚁何异?”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儿子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仿佛在听一个笑话般的笑意。
白宸没有再拿起黑色的棋子,因为在他眼中,棋盘之上早已没有了对手。
他伸出手,用那修长而又白皙的手指,缓缓拂过棋盘。
那满盘代表着“百城盟”的黑色棋子,竟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抹去,纷纷从棋盘上滑落,散了一地,狼藉不堪。
最终,偌大的棋盘之上,只剩下天元之位那枚孤零零的、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白子。
“虚天境,很强吗?”
白宸收回手,抬起头,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在我的眼中,与这满地散落的棋子,并无区别。”
没有解释。
只有一句平淡到近乎冷酷的陈述。
白战死死地盯着那空空如也的棋盘,又看了看儿子那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只觉得一股比面对虚天境威压时还要恐怖百倍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原来如此!
儿子今日在演武场上那惊天动地的一指,并非是为了布局,更不是为了威慑!
那仅仅是……他想那么做而已。
就如同他此刻拂去这满盘棋子一般,随意,且理所当然。
所谓的百城盟,所谓的虚天境强者,在他眼中,或许真的,连成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宸儿的实力何时达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可……可是……”
白战的嘴唇哆嗦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儿子这种绝对的自信面前,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白宸没有再多言,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遥望着北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广阔土地。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落在了那座或许正因今日之事而雷霆震怒的百城盟总部。
“一只稍大些的蝼蚁,在巨人脚下叫嚣,巨人需要低头看它一眼吗?”
他淡淡地说道,声音被晚风吹散,似是自语,又似在回答父亲心中所有的疑问。
白战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看着儿子那并不算高大,却仿佛能撑起整片天地的背影,心中所有的焦虑、恐惧、不安,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足以让他顶礼膜拜的……安宁。
是啊,天塌下来,又与蝼蚁何干?
因为,白宸便是那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