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仅仅是一只触手。
当联盟军所有将士的神魂，从那仿佛要撕裂苍穹的恐怖巨响中艰难地挣脱出来时，他们才终于看清了那自百里天坑深渊之中，缓缓升起的……究竟是何等存在。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
仿佛是由世间所有最丑陋、最污秽的血肉、骸骨、与残破神魂所拼接而成的，一个不断蠕动、不断异变的，活着的混沌。
那比整艘天枢号巡天宝船还要庞大数倍的触手，不过是它身上最不起眼的一条附肢。
更多、更狰狞、更不可名状的肢体，在那粘稠如墨的灰绿色脓液之中翻涌，每一次搅动，都让这片破碎的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在它那庞大得仿佛要填满整个天坑的躯体之上，没有眼睛，没有口鼻，只有成千上万张大小不一，遍布全身的面孔。
那些面孔，有人族，有妖族，甚至还有一些属于早已消失在岁月长河中上古神魔的狰狞脸庞。
他们所有的表情都被永远地定格在了死亡前的那一刹那——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恐惧、与不甘。
他们无声地开合着嘴，仿佛在发出最凄厉、最怨毒的诅咒。
“这……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旗舰天枢号之上，即便镇西王姬无忌这一生见惯了无数生死，斩杀过无数狰狞凶兽，在看清那怪物的全貌时，他那颗早已被鲜血与战火磨砺得坚如磐石的道心，也忍不住轰然剧震！
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源，蝼蚁仰望神只时最纯粹的战栗与恐惧！
那怪物的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属于生灵的气息，有的，只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本源，仿佛凌驾于这方天地所有法则之上的……腐朽与终结意志！
“嘎——！！！”
那怪物似乎也终于发现了悬浮于半空之中的三艘巡天宝船，那成千上万张痛苦的面孔，竟是在同一时间，朝着宝船的方向发出了一声足以让日月无光，神魂崩碎的尖啸！
那并非是声音！
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魂层面，充满了混乱与污染的意志冲击！
“噗！噗！噗！”
三艘宝船之上，数以千计的修为在炼魄境之下的普通将士，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他们的神魂便在这股意志冲击之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轰然炸裂！
他们七窍之中流出黑色的血液，身躯软软地瘫倒在地，生机断绝！
而那些修为稍强的修士，亦是个个脸色煞白，抱头痛吼，心神大乱！
更有甚者，眼中竟是浮现出暴虐的红光，竟是不受控制地拔出刀剑，朝着身旁的同伴疯狂地劈砍而去！
“稳住心神！所有人，固守灵台！！”
姬无忌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他那属于道宫境五重强者的磅礴气血轰然爆发，化作一道道金色的声浪，堪堪抵消了那恐怖的意志冲击，将宝船之上即将崩溃的军心强行稳住，但他自己的脸色却也在这一吼之下变得无比苍白。
仅仅是一声嘶吼，便让他这等沙场宿将都感到了神魂的震颤！
这，已然超出了战斗的范畴！
“元帅！不能再等了！”
一旁的副将，双目赤红地咆哮道，“此物，绝非我等能够力敌！请元帅下令，撤退吧！！”
“撤？”
姬无忌的眼中，闪过一丝惨烈与决然。
他们身后，是千万里的疆土，是太一神朝亿万的子民。
他们，早已无路可退！
“传我军令！”
姬无忌的声音沙哑，却又充满了属于军人最后的疯狂与血性，“三艘宝船，所有破星神弩，能量填充至极限！”
“目标——正下方！那怪物的……核心！”
“给本王……齐射！！！”
命令，被以最快的速度，最决绝的意志执行了下去！
“嗡——！嗡——！嗡——！”
三艘巡天宝船之上，数以百计的破星神弩同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
那来自九天星河的浩瀚星力，被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疯狂引动，凝聚成数千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璀璨，更加凝练的银色流光！
它们汇聚成一道仿佛能贯穿天地的银色洪流，拖着撕裂虚空的璀璨尾焰，以一种一往无前，赌上了一切的姿态狠狠地射入了那深不见底的天坑，射向了那只……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这，是联盟军此行最强的一击！
亦是……人族文明在这末日之前发出的第一声……不屈的怒吼！
然而下一刻，那足以让所有人热血沸腾的场景并未出现。
想象中那惊天动地的爆炸，那摧枯拉朽的净化尽皆落空。
那道足以轰杀数十头洞虚乃至道宫境巨兽的银色洪流，在落入那天坑接触到那怪物躯体的刹那，竟是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溅起半分的波澜，便被那粘稠得不断蠕动的灰绿色血肉……悄无声息地吞噬了。
仿佛那足以净化万物的星辰之力，于它而言不过是……一道味道还算不错的开胃小菜。
“不……不可能……”
一名负责操控神弩的神兵阁弟子，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那张一向写满了骄傲与自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我神阁最强的破星之法，怎么会……怎么会……”
“哈哈哈哈！蠢货！一群蠢货！”
瑶光号之上，那位早已心生死志的紫霄圣子，在看到这一幕时，却是发出了一阵充满了悲凉与解脱的狂笑，“你们以为，这是战争？不，这不是！这是一场……更高层次的，对低等生灵的……清洗！”
他看着那正在缓缓抬头，那无数张痛苦面孔之上，皆是露出了一抹充满了嘲弄与戏谑笑容的恐怖怪物，惨笑着闭上了双眼。
“我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嘎——！！”
那怪物仿佛也被这徒劳的挑衅彻底激怒，它发出一声更加尖利暴虐的嘶吼，一条比之前那根更加粗壮、更加狰狞的血肉触手，猛然自那脓液之中冲天而起，以一种超越了雷霆的速度，狠狠地朝着那艘位于右翼的玉衡号巡天宝船，抽了过去！
“开启星盾！所有壁垒，最大功率输出！”
玉衡号之上，李信将军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咆哮！
“嗡！”
整艘宝船之上，上万座星盾壁垒同时光芒大盛，交织成一道厚重无比，仿佛能抵御一切的乳白色天幕！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在那根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腐朽与终结意志的触手面前。
那曾被联盟军视为最后屏障，连腐朽之气都无法侵染分毫的星盾光幕，竟是如同一个脆弱的梦幻泡影。
没有剧烈的碰撞，没有能量的对冲。
在那触手接触到光幕的刹那，那代表着纯粹与秩序的乳白色光华，竟是如同遇到了阳光的冰雪，以一种无声无息，令人绝望的方式开始消融。
仅仅是一个呼吸，那坚不可摧的星盾便化为了虚无。
下一个呼吸。
那根巨大的触手，便裹挟着足以碾碎一切的意志，狠狠地抽在了玉衡号那由万载星辰神铁打造的庞大船身之上！
“轰——”
随着一声巨响，在天枢号与瑶光号之上，数以十万计将士那因极致恐惧而收缩成针尖大小的瞳孔倒映之中。
那艘曾承载了他们无尽荣耀与希望的巡天宝船，连同其上那数万名活生生的将士，在那一击之下，竟如同一个脆弱的泥塑，被抽得粉碎，解体，最终化为无数燃烧着的残骸，坠入了那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
整个天地在这一刻，都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姬无忌，那双早已看淡生死的虎目之中，流下了两行滚烫的血泪。
他听到了，自己那颗早已坚如磐石的道心，彻底破碎的声音。
“天……”
“要亡我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