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单于....”
巴图还想再说什么。
赫连朔却已抬手打断,语气不容置疑:
“此事不必再提。巴图首领忠诚勇武,是孤倚重的臂膀,孤相信首领定能明白,王庭的稳定,在于各部同心协力,遵从天狼旗的号令,而非系于儿女姻亲。冬储与巡防事宜,还需首领多多费心。”
闻言,巴图胸口微微起伏,但到底是在权力场中浸淫多年的老狐狸,迅速压下了心中的不快。
他明白,赫连朔心意已决,再说下去只会自讨没趣,甚至可能影响部族现有的地位,随即立刻调整表情,躬身道:
“是老臣思虑不周,僭越了。大单于所言极是,王庭安定,部族齐心方是根本。冬储之事,老臣定当尽心竭力。”
说完,便手臂抱胸行了个礼,便下去了。
...
入夜,寒风渐起,王庭各处的毡帐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赫连朔处理完最后一批公文,捏了捏眉心,起身朝着昭华的毡帐走去。
连日忙碌,每每他回到帐中时,昭华早就已经入睡了。
他也不舍吵她,基本都是和衣而眠,待第二日,早早便又离开了。
所以,赫连朔今日特意回来早些。
还未走近帐帘,一阵轻快的、属于女子的说笑声便先传了出来,夹杂着昭华那特有的、带着江南软糯腔调的嗓音。
赫连朔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
他停在帐外,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透过未完全合拢的帘隙向内望去。
帐内炉火温暖,昭华正和云儿凑在一处矮几旁。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漠北常服,乌黑的长发松松挽着,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因着笑意,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了健康的红晕,羞恼娇嗔,
“云儿,你竟敢取笑我!”
云儿在一旁忍不住掩着嘴偷笑,看昭华恼了,赶忙找补,
“殿下,奴婢只是想起一些令人高兴的事,这才笑了出来。”
昭华显然不信,轻哼一声,作势要拿手边的绣绷敲她:
“你还狡辩!定是看我绣得歪了,在心里笑话我!”
“没有没有!殿下没学过绣花,能绣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云儿连忙摆手,语气真诚了些,但眼角眉梢还是带着笑。
这话倒是真的。
昭华自小娇生惯养,千宠万爱,女红针黹这类需要耐心和细巧的活计,于她而言简直就是折磨。
她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被嬷嬷按着学绣花时,不过是拿着针比划了几下,一个不小心,那细细的针尖便扎进了指尖,瞬间冒出一颗殷红的血珠。
当时昭华年纪尚小,扎疼了便委屈不已,当场就泪眼汪汪,举着那根受伤的指头,转身就跑去找了正在东宫处理政务的太子哥哥哭诉。
太子刘烈听到内侍慌张来报,说是公主哭着来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放下手中事务。
待看到妹妹举着手指,抽抽噎噎、委屈得不得了的小模样时,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他拉过妹妹的手,仔仔细细检查那伤口。
只是看来看去,发现哪里有什么伤口,不过是指尖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早已不再渗血的小红点罢了。
但看着妹妹那含着两包泪、可怜兮兮望着自己的大眼睛,刘烈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责备或取笑的话。
他立刻唤人拿来宫中最好的伤药,亲自蘸了,小心翼翼地涂在那早已愈合的“伤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涂完药,还对着那指尖轻轻吹了吹气,温声哄道:
“好了好了,不疼了,我们素素最勇敢了。”
哄得妹妹止了泪,刘烈便大手一挥,直接对教导嬷嬷发了话:
“公主金枝玉叶,学这些劳什子作甚!宫里养着那么多顶尖的绣娘是干什么用的?以后公主想用什么绣品,直接吩咐下去便是,不许再让公主碰这些针线!”
自此,昭华便没再碰过这些东西。
不过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她是公主,哪怕日后嫁人了,亦或者是招驸马,肯定也没人敢对她怎么样。
只是造化弄人,如今昭华却是和亲来了这草原。
所以此刻,她对着这歪歪扭扭的格桑花,虽然嘴上嗔怪云儿取笑,心里其实也明白自己绣得实在不怎么样。
“在笑什么?” 他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帐内的宁静。
昭华和云儿都吓了一跳,同时转头看向帐口。
见到是赫连朔,昭华下意识地想将手中的绣绷藏到身后,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腾”地一下涌了上来,连耳朵尖都红了。
“没、没什么....” 她有些慌乱地答道,像个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
赫连朔已经走了进来,很自然地在她身旁的垫子上坐下,目光落在那来不及完全藏起的绣绷上。
“格桑花?” 他认出了那图案,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昭华见他似乎没有嘲笑的意思,稍稍镇定了一些,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
“嗯,想学着绣....只是昭华太过愚笨了,绣不好。”
赫连朔看着她微蹙的眉心,伸手,直接将她藏在身后的绣绷拿了过来。
他垂眸,仔细看了看那歪斜的花朵和凌乱的针脚,确实.....不甚美观。
“无碍,孤瞧着倒是挺好看的。”
昭华蓦地睁大了眼睛,有些狐疑地看着赫连朔。
赫连朔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拿着绣绷的手指在上面那朵歪斜的花朵轮廓上虚虚划过,语气有些平淡,
“颜色配得不错,能看出来公主殿下想绣得便是格桑花,第一次绣便绣得这么好,这便已经很好了。”
昭华的脸颊微微发热,心里那股沮丧不知不觉散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被认真对待的喜悦和一丝羞赧。
她低下头,小声道:
“真、真的吗?夫君莫不是在哄我?”
赫连朔轻咳一声,
“自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