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的余威仍在驿站腐朽的木梁间嗡鸣,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冷雨浸透枯木的腐败气息,沉沉压入肺腑。
院中那株被天罚撕裂的老槐树,焦黑的断口狰狞地翻卷着,雨水冲刷下污浊的黑痕,渗入泥泞的土地,如同泼洒开的浓墨。
李公公被那近在咫尺的雷威骇得魂飞魄散,佝偻的身子筛糠般抖个不停,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掉落在地的湿帕子,浑浊的老眼惊恐地在窗外焦树和床榻之间来回逡巡,声音抖得不成调子:“殿…殿下?惊…惊着没?”
他几乎是扑到床边,枯树皮般的手指颤抖着,悬在萧景琰冰凉的身体上方,想碰又不敢,唯恐惊扰了这脆弱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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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琰的意识深处,一场惊天动地的剧变正在发生。
他感觉自己被撕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承载着不同的记忆。
实验室的玻璃器皿反射着冷光,仙宫的琉璃瓦流转着霞光;电脑屏幕上的数据瀑布般滚动,竹简上的符文闪烁着金光。
两个世界的画面在脑海中激烈碰撞,交织成一幅光怪陆离的画卷。
四个仿佛由天地法则直接凝聚、镌刻而成的篆字,在玉简中央由虚化实,每一个笔画都如同雷霆凿刻,蕴含着风暴的咆哮、烈焰的毁灭、寒潮的寂灭、甘霖的生机、大地的脉动:
【天灾系统】
它们并非静止的文字,而是在永恒地流动、演化,演绎着灾劫诞生、肆虐、转化、平息的终极奥秘。
一种源自血脉、深入灵魂的本能联系瞬间建立。
无需言语,关于这至高权柄的一切信息,如同醍醐灌顶,烙印在灵魂本源:
吸收(饕餮之印): 吞噬、剥离、净化一切形式的天灾本源能量(飓风之核、雷霆之源、旱魃之精、瘟疫之瘴、洪涛之势……),化为系统储备。可精确到剥离一场雷暴中特定的闪电链能量。
消灭(寂灭之炎): 以无上伟力,将天灾能量及其源头(如精怪本体)彻底湮灭,归于虚无。抹除存在痕迹。
转移(乾坤挪移): 将特定天灾能量或已成型的天灾现象(如一片雷暴云、一股成型龙卷风),跨越空间,转移至指定坐标或引导其自然消散于无害区域(如将海上风暴引入深海)。
释放(灾劫之矛): 将系统储备的天灾能量,以特定形式(球形闪电、定向烈焰冲击波、区域性急速冰冻、强腐蚀酸雨……)进行精准、可控的释放。威力与范围可调。
模拟(造化之工): 深度解析、复刻已吸收的天灾能量特性,消耗系统储备,模拟创造出类似(或进行全新组合)的天灾现象。可模拟单一灾害,亦可制造复合型灾难链(如雷暴引燃山火,山火催生火龙卷)。
这并非冰冷的工具,而是他撕裂神魂、轮回转世所等待的权柄!是他荡涤魑魅魍魉、守护此方天地的天命所系!
也就在这彻底明悟的刹那,蓝星气象学庞大数据库里,那些曾让超级计算机宕机、导致无数次精密模型崩溃的“异常能量扰源点”的冰冷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星河,汹涌地冲入他此刻清明无比、运算能力超越凡俗的脑海!
位置飘忽?
肥遗(扰源点-Alpha-7)的轨迹瞬间与《山海经·西山经》“肥遗出,天下旱”记载的区域高度重合,其飘忽规律完美对应着地脉阴火的潮汐涨落周期模型!
能量诡异?
化蛇(扰源点-beta-3)引发的洪水能量图谱中,那阴寒、潮湿、狂暴的水元波动核心频率,与《山海经》模拟化蛇鸣叫“其音如叱呼”的声波频谱严丝合缝!其瞬间抬升水位的能力,远超流体力学极限!
灾害极端?
蜚(扰源点-Gamma-9)散发的死寂疫毒频谱,其侵蚀生命力的速率和变异特性,完全复刻了《山海经》“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的描述!其传播模式无视常规流行病学模型!
冰冷的、代表着人类智慧巅峰的科学数据,与荒诞离奇的神话传说,在这一刻,在融合了神性与科学终极认知的思维中,完成了惊世骇俗的交汇与互证!
那些导致模型崩溃的“异常点”,其诡异的特性、飘忽的位置、引发的极端灾害……瞬间被《山海经》中一个个狰狞的精怪名称赋予了坚实到令人窒息的实证意义!
荒诞的神话,被冰冷的科学数据赋予了无可辩驳的基石!
而困扰科学界的终极难题,则在古老的神话图卷中,找到了那超越物理法则的答案——天灾的本源,正是这些秉承天地戾气而生的山海精怪!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猛地撕裂了屋内的死寂。
是萧景琰。
他绷直如弓的身体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倒回冰冷的床板。
剧烈的咳嗽让他单薄的胸膛如同破败的风箱般起伏,苍白的脸颊因为呛咳和方才灵魂层面的恐怖震荡而泛起一片病态的潮红。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捂住嘴,那动作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成年人的迟滞与沉重感,而非孩童的笨拙。
李公公被这咳嗽声从巨大的惊骇中猛地拽回现实,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恐惧。
“殿下!殿下您醒了!老天开眼啊!”
他老泪纵横,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在床边,抓起地上那块沾了泥污的湿帕子,也顾不得脏,就手忙脚乱地去擦拭萧景琰嘴角咳出的唾沫星子,又用颤抖的手背去探他汗湿的额头,“吓死老奴了!定是那杀千刀的雷惊了魂!好了好了,没事了殿下…”
萧景琰任由那粗糙的帕子在脸上笨拙地擦拭。
他涣散空洞的眼神重新聚焦了一瞬,极其短暂,如同夜空中划过的冷电,快得让李公公以为是油灯晃动的幻影。
那眼神深处,神魂撕裂重组的余痛、两个世界记忆洪流对撞的眩晕、以及洞悉自身使命与掌握灭世权柄后的滔天巨浪,都被一种更深沉、更刻骨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冷酷的绝对清明所覆盖。
他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目光掠过李公公布满皱纹、写满卑微担忧的脸,掠过他手中那块沾着污渍、边缘磨损的褪色蟒纹方巾——生母留下的最后体面,如今只能用来擦口水。
目光扫过屋内:掉漆的瘸腿桌子、用碎砖垫着的桌脚、墙角冒着呛人青烟的劣质炭盆、糊着破烂窗纸的格子窗、床脚那只沾了泥灰的破布老虎…
最终,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这破败驿站的屋顶,穿透了厚重阴沉的铅灰色雨云,冰冷地投向北方那片名为“凉州”的、贫瘠而灾气弥漫的土地。
那里,精怪蛰伏,虎狼环伺,是他命定的战场。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锐光,在萧景琰重新归于“空洞”的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那不是属于痴傻皇子的懵懂,而是一种洞悉棋盘后执棋者的沉寂,是猛虎收爪磨砺爪牙的静默,是潜龙在渊静待风云的蛰伏。
他喉咙里滚动了几下,发出几个含糊粘滞的音节:“…虎…虎虎…”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朝着床脚的方向抓挠着。
李公公一愣,随即巨大的酸楚和欣慰涌上心头。
殿下还记得他的布老虎!
这是魂儿没丢!
“哎!哎!虎!布老虎!在呢在呢!”他连声应着,佝偻着腰,几乎是爬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脏兮兮的布老虎捡起来,拍掉灰,又心疼地摸了摸那只豁口的耳朵,这才宝贝似的捧到萧景琰面前,塞进他怀里。
“殿下抱着,抱着就不怕了,不怕了…”李公公的声音带着哭腔的慈爱。
萧景琰顺从地将布老虎搂紧,下巴抵在老虎残缺的耳朵上,恢复了那副对外界毫无反应的呆滞模样。
只是无人能窥见,在那看似空洞的眼眸深处,那面悬浮于识海的无上玉简——【天灾系统】——正流淌着温润而内蕴着毁灭与新生的混沌光华。
他的指尖,在布老虎粗糙的背脊上,无意识地划过一道极其微小的、却蕴含着风暴诞生轨迹的复杂纹路。
窗外,暴雨如注,冰冷的雨点密集地砸落在泥泞的院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那双已截然不同的耳朵里,每一滴雨落下,都如同敲击着大地深处精怪躁动的心跳,传递着灾厄将临的冰冷密语,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