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密会的余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何雨柱平静外表下,激荡起层层不休的涟漪。郑主任和林顾问代表的,不仅仅是一次可能的商业机会,更是一股正在积聚、即将席卷神州大地的时代洪流的先声。这股洪流,蕴含着巨大的动能,也裹挟着未知的风险与变数。
回到“娄氏”,何雨柱立刻召集核心团队,通报了密会的情况,但他的态度异常审慎。
“各位,北边的门,开了一条缝。”何雨柱看着陈老板、阿明、坚叔等人,语气平稳,“但门后面是什么,是康庄大道还是万丈深渊,我们现在看不清楚。郑主任和林顾问的邀请,是机遇,也是考验。我们不能头脑发热,立刻扑过去,但也不能畏首畏尾,错失良机。”
他布置了两件事:
第一,是立刻组织一个精干的“先遣小组”,准备赴内地进行“非正式考察”。 小组成员暂定为他自己、陈老板(负责商业洽谈和关系维护)、以及一名对内地情况相对熟悉、嘴巴严实的财务人员。考察的目的,并非立刻敲定投资项目,而是“亲眼去看,亲耳去听,亲身去感受”。重点考察广州、深圳、珠海等最早开放的地区,了解当地的政策环境、市场氛围、基建水平、劳动力成本和政府效率。同时,尝试接触一些正在进行改革的国营饭店、食品厂,以及可能存在的潜在合作伙伴。他强调,此行必须低调,以“私人探亲、旅游、交流厨艺”为掩护,尽量避免引起外界,特别是“和盛堂”的注意。
第二,是加速推进香港本部的“强身健体”计划。 “无论北边的机会有多大,香港始终是我们的根和大本营。”何雨柱目光锐利,“我们必须确保‘娄氏’在香港的基业,更加稳固,更加抗风险。这样,我们才有底气去外面闯荡,即使在外面遇到挫折,也有退路。”
他要求陈老板和阿明,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此前制定的供应链多元化方案和管理体系优化方案的落地。特别是对澳门“何记”那条线,要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逐步增加进货频率和种类,建立起更稳定的合作关系。同时,加强对两家店(庙街和中环)的精细化管理,狠抓服务品质和菜品创新,巩固市场口碑。
“还有,”何雨柱看向坚叔,“坚叔,麻烦你通过你的渠道,密切留意‘和盛堂’那边的动静。我怀疑,我们接触内地的事情,瞒不了多久。他们可能会有反应。”
坚叔点头:“放心,何师傅,我盯着呢。”
散会后,何雨柱独自留在办公室。夜色已深,他却毫无睡意。林顾问那句“借势”、“顺势而为”、“多交朋友”,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盘旋。借谁的势?顺谁的势?交什么样的朋友?
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潮州佬炳。这条线,是他目前对抗“和盛堂”最硬的底牌之一。但炳叔的分量,更多体现在香港江湖的威慑力上,对于即将到来的、以内地政策为主导的“北望”大势,作用可能有限。而且,人情越用越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动用。
那么,势在哪里?何雨柱的目光,再次投向北方。最大的“势”,无疑就是这股“改革开放”的春风!谁能更早、更好地理解、融入并利用这股大势,谁就能在未来占据主动。郑主任和林顾问,就是这股“势”的代表和引路人。与他们建立良好关系,就是“借势”、“顺势”。
但如何“交朋友”?仅仅是商业上的合作和尊重,够吗?林顾问话语中的深意,似乎不止于此。他提到“北方人,性子硬……但也要懂得借势”,会不会是暗示他,可以利用自己“北方出身”的背景,在某些层面上,获得额外的认同或便利?毕竟,现在内地亟需与外界沟通,对于从内地出去、又愿意回去投资的“自己人”,或许会有天然的好感和政策倾斜?
这个念头让何雨柱心中一动。他离开四九城时,身份尴尬,几乎是逃亡。但现在时移世易,如果他以“爱国港商”、“回乡投资”的姿态回去,曾经的“污点”会不会被淡化甚至被重新定义?这需要非常谨慎的操作,也需要在内地有足够分量的人为他“说话”。郑主任和林顾问,会是那个人吗?还是需要寻找更高层级、或更直接的“引路人”?
他想起一个人——杨厂长,杨卫国。这位前轧钢厂副厂长,现在是“娄氏”的仓库主管,为人本分,对内地体制和人际关系有切身体会。或许,可以找他聊聊,听听他的看法,甚至……通过他,尝试联系一下四九城那边的旧关系?这个念头有些冒险,但也并非全无可能。杨厂长当初能出来,必然也有些门路。
除此之外,“多交朋友”的范围还可以更广。比如,今晚聚会上认识的其他港商,那些也对内地市场摩拳擦掌的同道中人。虽然存在竞争,但在信息共享、经验交流、甚至联合应对某些共同障碍(如政策不透明、地方保护等)方面,未尝不能合作。香港中华总商会,以及其他一些行业组织,也应该成为“娄氏”积极接触和融入的对象。
何雨柱拿出纸笔,开始一条条梳理、规划。他将“北望”计划拆解成“信息收集”、“关系铺垫”、“实地考察”、“项目论证”、“风险防控”等多个阶段,并为每个阶段设定了具体目标和行动步骤。他不再仅仅将“北望”看作一个单纯的商业扩张,而是将其提升到关乎“娄氏”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发展战略的高度。他知道,这将是一场持久战,需要耐心、智慧和坚定不移的执行力。
然而,事业上的宏图大略,并不能完全冲淡他内心深处那份沉甸甸的牵挂。晓娥的“心事”,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始终缠绕着他的心。半岛密会上,林顾问那番意有所指的话,让他不禁联想,晓娥的忧虑,是否也与这股来自北方的“大势”有关?沈家(娄家)这样的家族,在过去的风雨中历经沉浮,对政治气候的变化必然极其敏感。内地政策转向,对于他们有海外关系、资产背景的家族而言,是祸是福?是重获新生的机会,还是新一轮审查的阴影?
沈太太的忧虑,晓娥的沉默,是否正源于这种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她们是否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在筹划着什么?比如,像许多有海外关系的家族一样,开始考虑转移资产、安排后代出国?如果真是这样,晓娥的“心事”,或许就不只是担心他何雨柱的安危,更是对未来人生轨迹的巨大彷徨和抉择。
一想到晓娥可能要再次离开,或许这一次是远渡重洋,去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国度,何雨柱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不!他绝不允许!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不能再仅仅通过吴妈传递那无声的关怀了。他必须找到一个方式,与晓娥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沟通,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哪怕只是确认彼此的心意。
机会,或许就隐藏在这股“北风”之中。
几天后,何雨柱让吴妈带回半山的食盒里,除了精致的点心和炖品,悄然多了一本薄薄的、封面素雅的册子。这不是书,而是一本香港近期出版的、介绍内地“改革开放”新貌和“经济特区”政策的时事杂志剪报合集。他特意挑选了其中几篇措辞相对中性、偏重经济和民生报道的文章,没有做任何标记,只是将它放在了食盒的最下层。
他没有附言。他想让晓娥自己去看,自己去想。他想让她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历史的车轮正在转向。也许,这会给她带来新的视角,缓解她对未知的恐惧?也许,这会成为他们之间一个全新的、可以间接讨论的话题?
同时,他开始更加积极地筹备内地之行。他让陈老板通过正式渠道,向广州的相关部门和郑主任考察团留下的联系人,发出了“希望近期赴穗进行餐饮业交流考察”的公函,言辞恳切,姿态放得很低。他要将“北望”的意向,从一个模糊的想法,变为一个正在推进的、有章可循的行动。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向沈家传递一个信号:他何雨柱,正在努力抓住时代的机遇,正在变得更有力量,更有能力去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也更有资格……去争取他想要的未来。
然而,正如他所料,树欲静而风不止。“娄氏”接触内地、何雨柱可能“北上”的风声,尽管他们竭力保密,还是不可避免地,通过某些渠道,泄漏了出去。
这天下午,坚叔急匆匆地赶来,脸色凝重地告诉何雨柱:“何师傅,有麻烦了!‘和盛堂’那边好像知道了你要去内地的事!蛇仔明今天早上,特意跑到我们一个熟客开的贸易公司去‘喝茶’,阴阳怪气地说什么‘现在有些人不守规矩,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还说什么‘北边的饭不好吃,小心噎着’,‘香港的水深,别淹死在阴沟里’。这分明就是在说你!”
何雨柱心中一沉。果然,对方还是察觉了,而且反应迅速,充满了警告和威胁的意味。
“他们有什么具体动作吗?”何雨柱冷静地问。
“暂时还没有。”坚叔摇头,“但我听说,‘和盛堂’最近和‘荣记’的马骝王走得很近,好像在密谋什么。另外,蛇仔明这几天,频繁出入几家跟我们‘娄氏’有竞争关系的酒楼……我担心,他们可能要联手,在我们北上之前,搞点事情出来,拖住我们,甚至……打垮我们!”
山雨欲来风满楼。北方的机遇之窗刚刚打开一条缝,香港本地的豺狼便已嗅到血腥,露出了森森的獠牙。何雨柱知道,真正的考验,马上就要来了。他必须同时应对来自北方新世界的召唤和诱惑,以及来自本地旧势力的反扑和绞杀。而在这双重压力之下,他与晓娥那脆弱的、无声的连线,又将经受怎样的考验?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一场交织着家国大势、商业博弈与个人情感的宏大风暴,正在香江之畔,悄然成形。何雨柱站在风暴眼中心,深吸一口气,眼神前所未有地坚定。
来吧。该来的,总会来。这一次,他不会退让,也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