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疏影轩交锋失利,柳姨娘安分了几日,但丽香苑内的低气压,却让所有下人都噤若寒蝉。
苏云昭并未放松警惕。她清楚,柳姨娘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她利用这几日时间,一边调养虚弱的身子,一边通过挽月,小心地打听府中旧事,尤其是关于她生母秦夫人的。然而时隔多年,知情者要么被柳姨娘打发,要么三缄其口,收获甚微。
那枚“锦”字残令牌,被她用软布包好,藏在贴身的荷包里,日夜琢磨。“锦”字如同一个谜团,萦绕在她心头。
这日清晨,苏云昭刚用罢简单的早膳,院外便再次传来喧哗,比上一次更加气势汹汹。
“砰!”
疏影轩那扇本就不甚牢固的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
柳姨娘一身绛紫色遍地金褙子,珠翠环绕,满面寒霜地走了进来。
苏云瑶跟在她身后,今日打扮得格外光鲜,发间一支新得的赤金点翠蝴蝶簪尤为醒目,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幸灾乐祸。
她们身后,除了惯常跟着的婆子丫鬟,竟连一向不大管事的苏老夫人也被请了来,由两个大丫鬟搀扶着,面色不豫。
挽月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挡在苏云昭身前。
苏云昭心中冷笑,果然来了。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起身,行礼:“给祖母请安,姨娘、二妹妹今日怎么有空一同过来?”
苏老夫人皱着眉,打量了一下这破败的院落和苏云昭朴素的衣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淡淡道:“听说你这里不太平,过来看看。”
柳姨娘不等苏老夫人再多言,直接发难,声音尖利:
“母亲,您可得给瑶儿做主啊!
瑶儿昨日新得了一支赤金点翠蝴蝶簪,是宫里贵妃娘娘赏下来的样式,珍贵得很!谁知戴了一日,今早就不见了!阖府上下都找遍了,都没有!”
苏云瑶立刻配合地挤出几滴眼泪,哭诉道:“祖母,那簪子瑶儿可喜欢了……定是叫那起子眼皮子浅的偷了去!”
“哦?”苏云昭挑眉,“二妹妹丢了簪子,不去别处找,怎么找到我这疏影轩来了?莫非是我这病得起不来身的人,昨夜飞檐走壁去妹妹房里偷的不成?”
“你!”苏云瑶被她一噎,柳姨娘立刻接过话头,冷笑道:
“大小姐何必狡辩!有没有偷,搜一搜便知!”
她转向苏老夫人,“母亲,为了瑶儿的清白,也为了大小姐的清白,还是搜一搜稳妥。若没有,也好还大小姐一个公道。”
她话说得冠冕堂皇,眼神却笃定无比。
苏老夫人本就偏心柳姨娘母女,又嫌苏云昭惹事,闻言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搜搜看吧。柳氏,你带人仔细些,别弄坏了大小姐的东西。”
“媳妇省得。”柳姨娘嘴角勾起一抹阴笑,手一挥,“给我仔细地搜!”
几个婆子丫鬟如狼似虎地散开,开始在疏影轩内翻箱倒柜。挽月急得直跺脚,却无力阻止。
苏云昭冷眼旁观,心中飞速盘算。柳姨娘敢如此大张旗鼓地来搜,必定是早已做好了手脚。赃物,此刻定然就在这疏影轩内某处。
果然,不过片刻,一个婆子便从苏云昭床榻的褥子底下,摸出一个用帕子包裹的物事,高声叫道:“找到了!姨娘,老夫人,找到了!”
她捧着那物事跑到众人面前,打开帕子,里面赫然是一支金光闪闪、点翠精美的蝴蝶簪,正是苏云瑶昨日戴的那支!
“啊!我的簪子!”苏云瑶立刻扑过去,拿起簪子,转头指着苏云昭,哭喊道,“果然是你!苏云昭,你竟敢偷我的簪子!祖母,您要为我做主啊!”
人赃并获!
柳姨娘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痛心疾首道:
“大小姐!你……你怎能做出这等事来!身为侯府嫡女,行此鸡鸣狗盗之举,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安靖侯府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母亲,此事绝不能轻饶啊!”
苏老夫人看着那簪子,又看看神色平静得出奇的苏云昭,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手中拐杖重重一顿:“苏云昭!你还有何话说?!”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云昭身上,或鄙夷,或幸灾乐祸,或担忧。挽月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苏云昭却缓缓走上前,目光扫过那支金簪,又看向柳姨娘和苏云瑶,唇边竟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祖母明鉴,”她声音依旧平稳,“这簪子,确实是从我床褥下翻出的。”
众人一愣,没想到她竟直接承认了?
柳姨娘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既承认,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云昭却不理她,只对苏老夫人道:“但是,祖母,可否容云昭问几句话?”
苏老夫人皱着眉,哼了一声:“你问。”
“多谢祖母。”苏云昭转向那个找到簪子的婆子,“李婆婆,你是在我褥子底下何处找到的?具体位置,可能指给我看?”
那李婆子愣了一下,看向柳姨娘。柳姨娘使了个眼色,李婆子才支吾道:“就……就在褥子靠里的角落,叠在下面。”
苏云昭点头,又看向苏云瑶:“二妹妹,你昨日戴这簪子,是何时发现不见的?”
苏云瑶没好气道:“昨晚卸妆时还在,今早梳头就不见了!”
“也就是说,簪子是在昨夜至今日清晨之间丢失的。”苏云昭总结,然后目光重新回到那支金簪上,细细打量。
柳姨娘不耐道:“苏云昭,你东拉西扯什么!人赃并获,还想抵赖不成?”
苏云昭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苏老夫人:
“祖母,云昭并非抵赖。只是,云昭觉得有些奇怪。这簪子若真是我偷的,我为何不藏得更隐蔽些,反而就放在这轻易能被搜到的褥子底下?此其一。”
“其二,”她伸出自己的手,手指纤细,虽然因常年做些粗活不算细腻,但指甲修剪整齐,并无特意保养的痕迹,“二妹妹这簪子,做工精细,点翠薄脆,金丝缠绕。
若是我亲手偷藏,这簪子的蝴蝶翅膀缝隙、金丝缠绕处,难免会留下我的指纹……哦,就是手指触碰的油脂痕迹。尤其这翅翼根部,极易沾染。”
她说着,示意众人看簪子的细节处。那蝴蝶翅膀确实精巧,缝隙狭小。
“而云昭近日卧病,双手无力,便是拿个茶盏都嫌费劲,若要小心翼翼地将这簪子藏入褥底,不留下明显痕迹,恐怕难以做到。”
她缓缓道,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柳姨娘身边那个低着头的贴身大丫鬟秋纹,“更何况,这簪子上,似乎还沾着一点……淡淡的桂花头油气味。这味道,似乎与秋纹姐姐平日用的,颇为相似呢。”
秋纹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
苏云昭不再多言,只静静地看着苏老夫人。
院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苏老夫人看着镇定自若的苏云昭,又看看脸色大变的秋纹和眼神闪烁的柳姨娘,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对这位一直忽视的嫡孙女,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审视与惊疑。
苏云昭心中冷笑,这构陷手段,在她这惯于从细微痕迹中寻找真相的法医看来,实在漏洞百出。接下来,该轮到她们自乱阵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