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八，寅时三刻。
天还未亮，京城笼罩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但各条街道上，已有人影悄然活动。
城西货栈后门无声开启，一队队黑衣人鱼贯而出。
他们皆着深灰色短打，背负弓弩，腰佩短刃，行动迅捷有序，如暗夜中流动的溪流，迅速分散入纵横交错的小巷。
几乎同时，京西庄园方向，两百骑悄然出庄。
马蹄包裹厚布，马口衔枚，奔驰时只闻沉闷的蹄音，不闻嘶鸣。这些人皆着轻甲，背负长弓，腰悬弯刀——那是北境边军的制式装备，靖王私藏的底牌之一。
慈云庵的侧门也开了。三十名“女尼”低着头，披着灰色尼袍，排成两列静静走出。
为首的是一名中年尼姑，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如鹰。她手中拎着个沉重的经箱，箱底夹层里，整齐码放着三十把淬毒短刃。
这些力量从不同方向，向着同一个目标——皇城，悄然汇聚。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阴影里，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
瑞王府，清梧轩顶层的阁楼。
苏云昭凭窗而立，手中持着一支单筒望远镜——这是她根据现代知识，让工匠用琉璃打磨制成的简易版本，虽不及后世精密，但已足够看清远处动静。
镜筒中，她看见货栈黑衣人分批潜入民居、商铺，那是他们白天的藏身之处。
也看见京西庄园的骑兵在城外一处树林下马隐蔽，静待夜晚。还看见慈云庵的女尼上了一辆青布马车，往皇城方向驶去。
“都动起来了。”她放下望远镜，递给身旁的萧景珩。
萧景珩接过看了一眼，神色凝重：“谢明蓁真是孤注一掷。这些力量加起来，已超过八百人。
再加上西华门王振能控制的两百守军，便是上千人。宫中侍卫虽有两千，但分散各处，若被他们集中突破一点......”
“所以陛下才要以身为饵，将他们引入乾元宫。”苏云昭道，“那里已布下重兵，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她走到桌边，桌上摊开着今日法事的流程单。
辰时正，僧尼入宫，于宝华殿布置法坛。
巳时初，皇室成员、文武百官入殿。
巳时三刻，法事开始，诵经祈福。
午时正，献供。
午时三刻......按流程，该是“撞钟祈福”，钟响一百零八声，寓意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而靖王定的动手信号，便是钟响三声。
“宝华殿的撞钟僧，换我们的人了吗？”苏云昭问。
凌墨点头：“换了。是康亲王推荐的武僧，功夫了得，且绝对可靠。
他会按流程撞钟，但在第三声时，会故意撞偏，让钟声暗哑——这是我们约定的警示信号，提醒所有人提高警惕。”
“好。”苏云昭沉吟片刻，又道，“慈云庵那三十人，安排得如何？”
“已派人暗中盯住。她们入宫后会被安排在偏殿候场，与其他尼姑分开。
我们的人在她们的饮水中下了轻微泻药，药效会在午时前后发作——即便她们强忍，也会体力不济，影响行动。”
苏云昭这才微微点头。
每一个细节，都要考虑到。这场对决，胜负往往就在这些细微之处。
窗外天色渐亮，东方泛起鱼肚白。
萧景珩握住苏云昭的手：“云昭，怕吗？”
苏云昭抬头看他，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此刻眉宇间尽是坚毅与决断。
“有王爷在，妾身不怕。”她轻声说，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该怕的是他们。谋逆弑君，天地不容。”
萧景珩笑了，笑意中带着些许疲惫，但更多的是释然：“等今日事了，一切尘埃落定，我带你去江南。
听说那里烟雨朦胧，小桥流水，与京城的恢弘大气全然不同。我们坐船游湖，听雨品茶，过几天寻常夫妻的日子。”
苏云昭心中一暖。
她知道，这承诺背后，是多少腥风血雨即将来临。但正因如此，才更显珍贵。
“好。”她握紧他的手，“妾身等着。”
卯时正，二人更衣。
萧景珩穿了身亲王常服，玄色为底，金线绣四爪蟒纹，腰束玉带，头戴金冠。这身打扮庄重却不显张扬，符合他一贯低调的作风。
苏云昭则选了身藕荷色宫装，外罩月白纱衣，发间簪那支特制的凤鸟金簪，另配一对白玉耳坠。
她今日刻意打扮得素雅，既不失亲王妃身份，又不至于太过惹眼——在即将到来的混乱中，低调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拂雪和丹心进来伺候。二人今日皆着宫女服饰，但腰间束带略宽，内藏软剑。
拂雪还在袖中暗藏了袖箭，丹心则备了迷烟弹——都是苏云昭根据现代知识设计的小玩意儿，关键时刻或能救命。
一切准备妥当，辰时将至。
安公公进来禀报：“王爷，王妃，车驾已备好。康亲王那边传来消息，他的一千府兵已就位，随时可入宫。”
萧景珩点头：“告诉皇叔祖，以红色烟花为号。烟花升起，便是动手之时。”
“是。”
二人走出清梧轩时，朝阳初升，金光洒满庭院。石榴花开得正艳，红得像火，又像血。
苏云昭驻足看了一眼。
“王妃？”拂雪轻声问。
“没什么。”苏云昭收回目光，声音平静，“走吧。”
马车驶出瑞王府，向皇城而去。
街市上已热闹起来。小贩叫卖着早点，孩童追逐嬉戏，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端阳节残留的喜气。他们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命运，将在今日午后改写。
苏云昭掀开车帘一角，最后看了一眼这太平景象。
然后她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该做的都已做了，该布的局都已布下。现在，只剩等待。
等待钟声响起，等待图穷匕见，等待这场延续了两世的恩怨，做个了断。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拐入宫道。
前方，皇城巍峨的轮廓在晨光中清晰起来。朱红宫门缓缓打开，像一张巨口，将所有人吞入其中。
山雨已至，避无可避。
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