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穿过葛正的虫翼瞳孔,在虎娃染布化的手臂上织出破碎的金缕衣。那些光斑像被嚼碎的星星,每粒都沾着阴酒窖的灰,落在地上就长成微型墓碑,碑面用银线刻着“此处无记忆”。
在那略显昏暗却又透着几分神秘的空间里,虎娃突然眼睛瞪大,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的葛正,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带着几分担忧又好奇的语气说道:“葛哥哥,你快看呀,你的翅膀...在掉渣呢。”说着,虎娃便伸出自己那稚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朝着葛正的肩头拂去。他的动作轻柔极了,仿佛害怕惊扰到那些神秘的存在。
当他的手触碰到那由食忆虫组成的羽翼时,只见那些原本紧密相连的虫子瞬间碎成了一片片闪烁着微光的荧光。每一片荧光都像是一个小小的魔法世界,里面隐隐约约映着虎娃一直藏在心底、未曾说出口的话:其实我怕极了变成布。虎娃看着那些荧光,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恐惧和迷茫,嘴唇微微颤抖着。
葛正感受到虎娃的动作,微微侧过身来,嘴角扬起一抹轻松的笑容,满不在乎地说道:“掉渣才显得复古嘛。”说完,他轻轻地抖了抖自己的肩胛骨。随着他的动作,那些分散的虫群像是接到了神秘的指令一般,迅速地飞舞起来,在空中重新组合。不一会儿,便拼出了一只美丽的蝴蝶形状。不过,这只蝴蝶的翅膀纹路却与众不同,仔细一看,竟是黄泉村的地图。
葛正看着自己重新组合好的翅膀,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虎娃的肩膀,说道:“等会儿咱们到平安镇,得去找张婶换两斤槐花蜜。你不知道啊,咱们的萤火虫都快饿死啦。”说着,他把胳膊凑到虎娃的鼻子前,“你闻闻它们的肚子,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啊,比李姐姐的柳叶刀出鞘的声音还响呢。”虎娃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的恐惧也瞬间消散了不少,跟着葛正,满怀期待地朝着平安镇的方向走去。
李婷的银线残骸突然在布包里蠕动,像条被晒得发蔫的蛇。虎娃听见里面传出细碎的虫鸣,那声音钻进耳道,竟变成她生前的冷哼:就知道吃。少年的染布手掌渗出蓝浆,在包带上画出曼陀罗的轮廓,浆水却在阳光下化作血珠,每颗血珠里都浮着镇灵卫的脸。
“昏暗的室内,弥漫着一股神秘而诡异的气息。葛正手里拿着断铃碎片,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冲着旁边的虎娃说道:“她在骂你呢。”说罢,他缓缓地用断铃碎片挑起那个布包。只见那布包刚一碰到碎片,原本安静的银线就像被激怒的蛇一般,立刻缠上了碎片。紧接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好似指甲用力刮擦玻璃时发出的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葛正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接着说道:“瞧见没?连鬼都嫌弃你贪吃。”他拍了拍虎娃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不过也好,等她完全变成银线腰带,正好给你当裤带——省得你到时候吓得尿裤子,那可就闹笑话了。”
虎娃听了葛正的话,心里一阵窝火,想要张嘴反驳。然而,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染布化的嘴唇像是被胶水牢牢粘在了一起,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正常张开。嘴巴里只能发出“嘶啦”的撕裂声,那声音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挣扎。
虎娃无奈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这一看,更是让他心惊胆战。只见布纹里钻出几簇萤火虫卵,那些卵散发着微弱而诡异的光。卵壳上,清晰地印着葛正教他染布的场景,那一幕幕曾经温馨的画面,此刻却被银线无情地划成了碎片。就好像美好的回忆被一只无形的手肆意破坏,只留下破碎的痕迹。
更让虎娃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他的指尖正在长出井绳的纹路。每一道纹路都像是有生命一般,在有节奏地起伏着,仿佛在呼吸。那起伏的频率,让虎娃感觉自己的手指不再属于自己,而像是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操控着。他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别怕,这叫‘记忆湿疹’,”葛正用染棍戳破一颗卵,爆浆声像踩碎过期的阴酒坛,“等会儿到乱葬岗,采点忘忧草汁抹抹——当年我被食忆虫啃头皮时,就是用这招止痒的。”
三人路过乱葬岗时,月亮突然变成被啃缺的阴酒饼,坟头的萤火虫集体升空,组成镇灵司的魔芋标记。虎娃的染布手臂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向某座新坟——墓碑上没有字,却摆着半块带牙印的桂花糖,正是他在废窑摸到的那块。
“葛哥哥...那糖...”虎娃的喉管里滚出染布纤维,每个纤维都缠着囡囡的哭声,“它在召唤我...”
“召唤个屁,”葛正一脚踢翻墓碑,露出底下的空棺材,里面铺着镇灵司的镇魂幡,“这是陷阱——用你的记忆残渣当诱饵,等你凑近就把你钉进棺材当活祭。李姐姐,劳驾用你的银线缝住这破幡,省得它乱放屁。”
李婷的银线突然绷直如刀,刺入幡面的瞬间,所有银线纹路都渗出虎娃的记忆血:他第一次打翻染缸时的惊慌、第一次握住柳叶刀时的颤抖、第一次看见葛正哭时的无措。虎娃感觉鼻腔涌出温热的蓝浆,那不是血,而是被强行抽出的快乐记忆。
“住手!”虎娃的染布手掌拍向棺材,布纹接触银线的瞬间,整座坟茔剧烈震动。葛正看见无数萤火虫从地底钻出,每只虫的尾部都拖着虎娃的记忆碎片,像被剪断的风筝线,在夜空中飘向笔宴村的方向。
“你的记忆在回家,”葛正的虫翼突然发出警报般的红光,那是食忆虫感知到危险的信号,“看来总司还留了后手...虎娃,摸摸你后颈的银线结节——是不是比李姐姐的曼陀罗还硬?”
虎娃照做,却摸到结节表面凹凸不平,像块刻满字的碑文。他突然想起黄泉村地窖的石壁,上面也有类似的纹路,陈老说那是“镇灵司的活祭时刻表”。少年的染布皮肤下突然传来蠕动,无数细小的银线正在向心脏进军,编织成祭坛的形状。
“葛哥哥...我的心脏里...有口井在结冰。”虎娃的染布手臂裂开缝,飞出的不是萤火虫,而是结着冰的记忆碎片,“井里有个声音...说要把我做成...新的记忆核心...”
“那就让它结冰,”葛正扯开自己的胸腔,食忆虫们蜂拥而出,在虎娃心口织出火网,“老子的虫子比冰厉害——它们能把你的心脏啃成马蜂窝,让那破井没地方下嘴。”
李婷的银线突然缠住葛正的虫群,虎娃听见她的声音从银线里渗出,混着虫鸣与染布撕裂声:别用虫群...他会变成怪物。葛正却咧嘴一笑,虫群组成的牙齿间漏出荧光:“怪物?老子早就不是人了——你看这胸腔里,连心脏都烂成染布了。”
虎娃看见葛正的胸腔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此刻正飘着块染布,布面上是囡囡坠井的画面,却被食忆虫啃得千疮百孔。少年突然明白,葛正早已用记忆当燃料,把自己炼成了驱鬼的活灯笼。
三人路过平安镇东市时,所有商铺都紧闭门窗,门缝里渗出阴酒的苦杏仁味。虎娃的染布手掌按在“老字号染坊”的招牌上,木头突然发出惨叫,裂开的纹路里爬出银线,每根银线都系着镇灵司的密报:染坊余孽向乱葬岗逃窜,携活祭童男一名。
“欢迎回家。”葛正用染棍撬开店门,却见店内所有染布都倒悬着,滴落的不是染料,而是虎娃的记忆碎末。那些碎末在地上积成血池,池子里浮着全镇孩童的倒影,每个倒影都戴着银线脚链,脚踝上刻着“待宰”的魔纹。
“他们把全镇孩子都标记了...”李婷的银线突然缠上虎娃的脚踝,少年这才惊觉,自己的脚链不知何时变成了镇灵司的魔芋形状,“总司想把平安镇...变成第二个笔宴村...”
“那就把东市染成血海,”葛正的虫群突然冲向屋顶,撞碎瓦片的瞬间,月光里渗进阴酒的暗红,“虎娃,用你的眼泪染布——把‘待宰’的魔纹,全改成‘杀无赦’。李姐姐,劳驾用银线给我当画笔,老子要在天空画幅《百鬼屠城图》。”
虎娃的染布眼睛涌出靛蓝泪水,每滴泪水落在染布上,都绽开成曼陀罗花。他看见葛正的虫群在月光中膨胀,变成巨大的食忆虫,翅膀拍打出的不是风,而是全镇孩童的哭喊声。李婷的银线在他掌心织成画笔,笔尖蘸着的不是染料,而是葛正的记忆血。
“葛哥哥...你的血是甜的...”虎娃的染布舌头尝到铁锈与槐花蜜的混合味,“像忘忧草糖...”
“那是因为老子把痛苦都喂了虫,”葛正的虫翼拍碎镇灵司的密探灯笼,火光中露出密探的脸——正是失踪的小柱子,他的头皮已被缝成幡面,眼球里游着银线组成的“杀”字,“瞧见没?连死人都被做成了工具——所以咱们要更狠,用恐惧当染料,把镇灵司的老巢染成地狱。”
虎娃的染布手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挥舞,在墙上画出巨大的断铃图案。所有染布应声落地,露出后面的暗格,里面整齐码放着镇灵司的“记忆陶罐”,每个罐子都装着孩子的哭声,用银线封着口。少年的染布手指触到罐子的瞬间,所有哭声化作萤火虫,撞向他的心脏,在那里拼出葛正的断铃声。
“砸了它们,”葛正的虫群钻进罐子缝隙,食忆虫们啃食哭声的声音,像在嚼碎冰冻的阴酒,“让这些哭声变成刀子,捅进总司的喉咙——顺便给虎娃的染布课加点实战学分。”
虎娃举起染布化的手臂,却在挥下的瞬间看见,罐子映出他的倒影——那不是虎娃,而是个浑身缠满银线的怪物,心脏位置跳动着囡囡的萤火虫。少年的染布皮肤下,银线与虫群正在激烈搏斗,一边想把他变成活祭,一边想把他炼成武器。
“我...是谁?”虎娃的染布嘴唇裂开,掉出半只萤火虫,尾部荧光拼出“囡囡”的字样。
“你是老子的徒弟,”葛正用染棍敲碎最大的罐子,哭声爆浆时溅在他脸上,化作虫群的养料,“是能把黑暗染成光明的人——记住,镇灵司怕的不是我们的身体,是我们的记忆。只要你还记得怎么笑,他们就永远赢不了。”
李婷的银线突然绷成琴弦,在哭声的伴奏下,奏出染坊里的童谣。虎娃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冲破银线的束缚,那是他第一次成功染出红布时的喜悦,像团火,在心脏里烧穿了井壁。
当最后一个记忆陶罐碎裂时,平安镇的天空突然下起靛蓝雨。那不是雨,是虎娃的记忆之血,每滴都砸在镇灵司的魔芋标记上,将其染成纯粹的白。葛正的虫群在雨中化作凤凰,翅膀掠过之处,所有银线都卷成灰烬,露出底下孩子们天真的笑脸。
“瞧,咱们赢了。”葛正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虫群开始从他身体上脱落,露出底下焦黑的骨架,“虎娃,帮哥哥个忙...把那些萤火虫放进染缸...用忘忧草汁泡着...这样它们就不会再被做成灯油了...”
虎娃点头,染布化的手掌捧起萤火虫,却发现它们的荧光正在变成温暖的黄色,像染坊里的烛光。他突然明白,恐惧的尽头不是黑暗,而是记忆里永不熄灭的光。
雨停时,平安镇的石板路上,染布血与萤火虫的光交织成彩虹。葛正靠在染坊门口,看着虎娃用染布手臂给萤火虫们搭窝,李婷的银线缠绕在门框上,像道守护的篱笆。远处,张婶端着槐花蜜走来,雾气中传来她的呼喊:“小正啊,该给虎娃蒸米糕了!”
葛正笑了,尽管虫群啃噬的头骨里,只剩下半段记忆:染坊的阳光、虎娃的笑声、还有李婷那句永远说不出口的“谢谢”。他知道,只要这些记忆还在,染坊就永远不会倒塌,而他们——这些被镇灵司视为残渣的人——终将用破碎的身体,织出比星辰更璀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