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查城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城市。
这里常年积雪，因为地理位置对掌控各地方城池有利，皇宫和帝国政府就设在这里，以便于监管大局。
往年即使有波折和骚乱，也很快被镇压在政府的威严之下，总归地方城池和海域要的是钱，武力镇压为主，再给个小恩小惠拉拢人心，倒也相安无事过了许久。
盛极必衰，分久必合，这种隐性的规律也应用在阿查城上，安宁了太久，海域大规模暴动让政府手足无措，连忙安排异能者军队和使者，看能不能以和平交好，避免战争。
海域把使者的头颅装进了礼品盒，扎上蝴蝶结，送还回去。
阿查城帝国政府震怒。
“放肆！这群贪得无厌的盗贼，他们怎么敢虐杀我们的出使人？！”
“这是要存心撕破脸？我们和海域是有点争端，可现在他们突然发大难……”
“他们是讨人厌的蝇虫，不吸人血就嗡嗡叫。”
大议员端坐在会议座位上，听到场下议论纷纷，他抬起苍老皱巴的手掌，压下会议中的乱声。
“前线传来消息，白鸽阵亡。”
会议室刹那间死寂成一片。
“白鸽……白鸽他怎么会死？”一个白白胖胖、穿着华丽的男人脸上扭出笑容，他额头上坠下汗珠，心里万分惊惧，“他可是我们的新星……是新生辈里严苛挑选出来的领头人！”
大议员喘了口堵在喉咙中的气，他年迈沟壑的脸上波澜不惊，平静到可怕:“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自作聪明去挑衅183，活该落到这种下场。”
183！
这个名字让会议室所有人寒蝉若噤，背后长出毛茸茸的恐惧，他们脸皮僵硬，瞬间失声无言，有些胆小怕死的还打着哆嗦，椅子和地面碰撞出连绵的轻响。
大议员环视一圈，似笑非笑，诡异莫辩:“害怕了？……也对，你们的父辈都或多或少死在183的手里，家里人死绝了才把仅剩的你们推上了这个位置……咳咳……咳咳咳！”
老人穿着华丽月白的长袍，他捂嘴咳嗽着俯下身体，嘶哑的断续:
“……你们，咳咳，你们的爷爷、父亲、叔舅、姨母，那么多经验丰富，惊才绝艳的天才……咳咳……这么多年，陆陆续续死在183的手里，只留下废柴一样的你们顶位置……”
他嘴角划出血丝，眼神冷漠到可怕:“他们都死光了，只剩下你们这群废物，该怎么赢？”
会议室默然沉寂，没有一人敢开口说话。
因为这是事实。
被骂废物的贵族们脸皮涨红，肥胖年轻的脸上满是羞愤，他们想开口辩驳两句，但是一句“你敢见183吗？”就能让他们怯懦恐慌。
这种恐惧已经深入骨髓！
家里的顶梁柱死在了183手里，族长或许是他们的爷奶、父母、姑姨……总归沾亲带故，无一例外死在追杀183的路途上，或者被183反向追杀。
这么些年，和183那个怪物有直接仇怨的人都死了，可政府的派兵追杀没有停止，183也没有停止自己报复的行为。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愈演愈烈，众人都不知道坚持追杀的原因在哪里，已经有人打了退堂鼓。
“我……我不想见他，我害怕……”
角落里十二岁的里沙王子沮丧着一张脸，他眼里含着晶莹的泪水，尚且年幼被千娇百宠的里沙不想面对那个杀死他伯伯和爸爸的怪物！
他的伯伯和父亲都死了，他怎么斗得过那个疯子？！
大议员打量着他瘦削脆弱的肩膀，又看看他清秀藏着懦弱的脸，忽然一笑，摇头长叹:“唉……终究是不如他。”
里沙王子被他遗憾嫌弃的语气激的一抖，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心里陡生一股气，憋着小嘴说:
“我是里沙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我不如谁？世上的贱民给我提鞋都不配！”
大议员冷冷道:“183在十二岁的时候，身后的追杀没有停歇过一刻，住下水道吃脏雪泔水活命。他一次次反杀成功，还亲手杀了当时白鸽的父亲——前任帝国监管者，猎豹。”
里沙王子哑口无言，他静悄悄缩在座位里，很久之后才嘟囔一句:“……贱民，他也配和我比？”
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豪华别墅，穿得华丽又舒适，里沙贵族唯一的继承人，他当然被捧在手心长大，以至于连父辈的仇都不想报，懦弱无能的缩回龟壳里。
大议员不想瞅他一眼，不耐烦的观视四周，他悲哀的发现:
曾经和他挥斥方遒的议员们和上一代贵族们都死光了，只剩下他这个老家伙在这里撑着，和这群蠢笨如猪的新贵族们商量怎么对付183。
……该怎么赢？那个怪物用十二年报仇，一点点杀光了仇人，连新一代的优秀后代都没有放过。
他这是要熄灭人类的火种！
大议员弯了一下脊背，又平静恢复正常，他语气淡淡，很能稳定人心:“183和海上四王合作，我们需要时间和厄运他们交涉沟通，拉拢过来。”
有人愤愤:“厄运王砍下了使者的头颅！我们还要热脸贴冷屁股！”
“不贴冷屁股，你就只能当狗。”大议员冷笑，被这群猪气得心肝脾肺都在憋闷，“被183踩在脚下，当狗活命都是幸运！”
在场的人不甘不愿，只好闭嘴。
政府和海上四王频繁联系，次次被回绝，热脸贴冷屁股贴到了极致，厄运王他们都是不带给面子的，杀进城池时的狠绝程度让人心惊。
屠城，屠城，可不只是杀异能者和政府高官贵族，这群疯子连普通人都没有放过，说杀就杀，流浪汉，妇孺，甚至几岁的小孩都死在他们的虐杀里！
前线传来的视频和照片血腥残酷，一些接收员弯腰呕吐，哆嗦着手把这些东西通过仪器传输到上层。
大议员看着手上的照片，脸色铁青到可怕，良久，把吐气缓声:“……一点和谈的意思都没有。”
办公室空无一人，老人攥紧的手指把照片捏的皱巴巴，他坐立半晌，突然起身绊倒身后的椅子，热锅蚂蚁一样四处乱转。
他踉跄几步，扶住桌角，眼角流露出茫然:“我是不是……做错了？”
六旬已过的佝偻老人抬头望天，从落地玻璃处往外看，看到阴沉晦暗的天空。上面仿佛现出那张熟悉的脸庞，温柔带笑对他说着什么。
下一秒，这张脸的主人成为了血泊中被183肢解的残尸。
大议员眼前恍惚，他嘴里涌出铁锈味，哽塞了半天，才喃喃自语:“三姐……我做错了吗？我只是想长生。”
他手脚发软，跌撞倒在地上，把额头抵在桌沿，眼泪从浑浊的眼里掉落。
他想起了很多。
立于海面之上，独身抵挡四族围攻，惨淡坠落身亡的巫妖。
那黑袍男人死前凝望他一眼，淡漠的眼底无波无澜，似乎死亡并不会带给他什么恐惧，透彻冷淡的眼神一下子洞穿了大议员皮下的欲念，似乎知晓他因长生疯魔。
【不要被贪念蒙蔽双眼。】
巫妖横躺在湛蓝广阔的海域之上，身下的鲜血溢散成飘逸的团，他狭长漆黑的眼眸微阖，定定凝视着大议员隐藏仓惶的脸。
一把剑刺穿巫妖的心脏，把这个强大俊美的莽荒生物钉死在广阔海域里，世间最后一只蛮荒之地而生的神秘物种，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巫妖坠落在深海暗底，一头漂亮的长卷发在身后织成了黑色的密网，森寒冰凉的水浸透了他的全身，苍白俊美的脸被海面波纹扭曲，他透过海水看着大议员，依旧漠然冷清。
淡唇开合，无声无息:
【欲壑难填，后果自负。】
大议员深深呼吸着，好似溺水濒死的动物，他窒息憋闷的咳嗽着，眼泪顺着皱纹滑落。
欲壑难填……欲壑难填……
这一切都是报应！
是巫妖口中的后果自负！也是塞壬王丧夫剥子的怨恨诅咒！
“你们会遭报应的……”
诡异恐怖的低喃响起，大议员耳边传来熟悉悦耳的低音。
他恍然想起，这是塞壬王被剥开肚子，取出孩子被冰封之前的诅咒。
冰面层层结冰，周边的冰凝结成块，塞壬王肚子空荡荡、血淋淋，他意外的平静不挣扎，视若无睹周边逐渐凝结的冰层，好像之前的怨恨尖叫都不存在，用那双猩红诡异的眼睛死死盯着大议员。
他在笑，笑得疯狂扭曲:“你们会遭报应的……”
塞壬王纤长的指尖伸出，摁在玻璃层上，结冰攀附上他精致艳丽的脸庞，他依旧在笑，眼泪化成珍珠掉落。
“我的巫妖，我的希岐……”
塞壬王红唇开合，字字句句，人鱼天赋里最怨毒的诅咒刻在了大议员的骨头里。
——“我们在地狱等你。”
大议员突然尖叫一声，狠狠拍打着脑袋，他跌跌撞撞的起身要逃离这里，四面紧闭的环境让他惶恐不安。
“老先生，你看起来真像一个绅士。”
少年慵懒沙哑的声音在记忆里回荡，“披着人皮，底下怎么尽是畜生心呢？”
彼时183不过十四岁，他已经出落的娇艳欲滴，像诱人采摘的玫瑰，一身红色女士勒腰长裙，坐在被屠杀殆尽的贵族家中，嘴里含着一缕黑色长卷发，眉宇间流转着娇俏媚色。
他本就精致漂亮，穿上女孩子的裙子，留着长长卷卷的秀发，就是个姑娘家，像洋娃娃一般秀巧美丽。
183笑着说:“你猜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杀掉你？”
大议员冷冰冰道:“你数罪并罚，可以判处十次死刑。”
“少女”瑟缩了一下肩膀，漂亮的脸上浮现不安:“啊……我好怕。”
大议员抽了抽眉尖:“不要装模作样。”
“少女”顿了顿，脸上浮现一丝顽劣的笑意:“你等等我，等我回来……”
——“我送你下地狱。”
……
大议员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他嘶吼出声，狠狠挥落桌子上的文件资料，上面鲜血淋漓的照片让他作呕，他一脚踹翻了桌子。
“我没做错！”
大议员神经质的低喃:“我只是想长生……我想活得久一点，我有什么错？！”
他哆嗦着手指，苍老皱巴的手让他被刺了眼睛，大议员状若疯癫，去扣自己的手:“我为什么会这么老？！我要长生！我是长生人……”
皱巴的手很快被扣的坑坑洼洼，大议员没有停下自己的自虐的行为，甚至获得了一点快感，开始变本加厉。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咚咚咚！”
大议员面色狰狞抬头，眼睛通红，语气却平静到可怕:“谁？”
“议员阁下！前方传来最新战报，四王攻入了夕云城！我们的情况……”
大议员脸皮抽搐，挤出平静的表情，过去开门:“还有呢？”
门外的人一愣，犹豫着。
“说。”
门口的人想要开口，就听到办公室里滋滋啦啦的声音传来，原来是无线电视。
两人都愣住了。
谁开的电视。
“喂……喂？各位可以听到吗？”
一道沙哑慵懒的声音响在办公室，透着电流的滋滋声，有点失真。
电视里，莫名传来疯子的声音，他好像在广播室之类的地方，偶尔会抱怨设备真烂，光会花钱追杀他不懂得修缮设备之类的话。
“喂……啪啪啪！”几个巴掌下去，话筒明显安分了不少，疯子满意了。
“我来这里说两句，以免阿查城的各位蝼蚁不了解情况，这句话就是……”
阿查城的上空回荡着一句。
“请各位做好去死的准备。”
疯子嗓音带笑。
“我马上就要回来了，惊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