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快十点了，智海心想，“还是快回家吧。”
虽然是上大学了，但是智海一有时间还是喜欢往家跑。
毕竟从学校到位于林沧区的奶奶家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家里只有奶奶和姑姑两个人，姑姑有时候还会出差，或者工作忙起来，也很晚到家，家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奶奶一个人。
所以智海并不是“没断奶”、长不大，只是想能多陪陪奶奶，毕竟他是奶奶和姑姑看大的。
今天是周五，周末学校里也没有什么事情，智海于是就坐上地铁回家了。
走到奶奶家门口，智海听到在楼道门东北角的小花园方向，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在小声说话，但因为四下无人，十分静谧，这悄悄话也能听得清晰。
“以后你不用来了，也别再破费买这么贵的水果了。”女人手里提着一个礼盒，对男人小声说。
“怎么会破费呢？给你买多贵的东西都不破费。”男的说，“最近天气干，咱妈咳嗽又犯了吧，妈吃点枇杷舒心些。”
“不好意思，是我妈。”女人说。
“对，是我说习惯了，是阿姨，阿姨……叫了好几年的妈了，突然改口叫阿姨，还真不适应。”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女人不耐烦地说，
“这是西山枇杷，我在苏州出差的最后一天特意去买的，可新鲜了，清甜不齁嗓子，你给阿姨放到冰箱里，等中午头或者下午的时候拿出来五六颗，清肺、止咳，可别早上吃啊，伤肠胃。”男人的语气十分温柔，仔细听都有些低三下四。
“谢谢你啊，这么晚了，快回去吧。”
“如烟，这次是我真的错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男人用恳求的语气说。
“常文懋，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们俩已经不可能了。”
“我真不是有心的……”
“不是有心的？这种事儿谁还逼你啊？”女人有些激动地说。
智海听着他们俩的对话有些耳熟，尤其是女人突然抬高了音量。
“小姑，”智海冲着女人试探喊道。
女人回过头来，看着智海，语气和缓了下来，“诶，小海，你回来了。”
智海心想，果然是姑姑。
说着，秦如烟对着身后的男人说，“行，你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让周围邻居们看到了也不好。”
说完，秦如烟就走到智海跟前，“走吧小海，咱回家。”
秦如烟先走进了楼道里。
“懋叔。”智海叫着男人，这个男人也曾经像智海的亲人一样，和他、奶奶、小姑一起生活了许多年。
“小海，”男人冲着智海挥手，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意。
他叫常文懋，已经与秦如烟谈了八年的恋爱了，但是一直没有结婚，他们相处第六年的时候，常文懋也向秦如烟求过婚，但秦如烟并没有答应他。因为如烟知道，如果结婚成家，她就要搬出去住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照顾自己的侄子和母亲了。
秦如烟的哥哥——秦如华，在智海四岁那年，因为单位的一项特殊工作，和妻子一同被派到了外地，谁知道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到如今已经十五年了，这十五年一直是如烟在照顾智海。
就像秦如华过去照顾妹妹如烟一样。
秦如烟是爹妈的老来女，她妈妈四十多岁的时候生下了她，父亲在她10岁的时候就因为心脏病去世了，她还有一个比她大12岁的哥哥——秦如华。
那时候秦如华大学毕业刚一年，22岁，也正是生活事业最迷茫的时候。
但是父亲的离世、家庭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男人很快长大了，他知道，他要承担起照顾母亲和妹妹的责任了。
好在家里还有父亲留下来的不少积蓄，不用他放弃读研的机会去赚钱养家。不过他也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懵懂无知、不谙世事的人了，不能再和他的同学们一样有随心任性。
母亲不识字，已经大学毕业的他，需要在人生的很多关键时刻，帮自己的妹妹去把关，当然他不会给如烟做主，只是把关。这样也只是妹妹未来的人生走得顺利一些，不要再承受比丧父之痛更悲切、更艰难的坎坷。
在秦如华离开后，秦如烟也是这样照顾智海的。
当然秦如烟并不全是因为母亲和智海才不与常文懋结婚。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早就知道，常文懋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人。
常文懋有很多机巧的小心思，经常会给秦如烟准备一些异想天开、浪漫十足又恰到好处的惊喜，而且文懋比如烟大几岁，对一些事看得也明白，如烟心情郁闷的时候，文懋也经常给她开解，他的一席话说下来，经常让如烟烦闷全无，有豁然开朗之感。
只是，他的心不稳，他们相处两年的时候，如烟有一天去接文懋下班，看到了文懋与一个年轻女生一起走出公司的大门，举止十分亲昵。
其实如烟也是个精明的人，她早就发现了这个女生和文懋有不一般的关系，她在和文懋相处的时候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她也不是第一次来到文懋公司门口了，几次都遇见过文懋与这个女生有说有笑、亲密无间地从大厦里走出来。
只是这一次被如烟当面撞破了。
不过好在只是暧昧，文懋还是舍不得如烟，而且痛心疾首在如烟面前反思自己，还找如烟的妈妈、朋友一起来帮着说和，说到最后还哭了起来。
说实话如烟还第一次看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得那样伤心，她的爸爸和哥哥，在如烟的记忆中都是巍峨如山一样的存在，他们对如烟并不严厉，但却是十分严肃的，不要是在如烟面前掉过眼泪，沮丧的情绪、偶尔的抱怨他们都很少有。
常文懋的声泪俱下，还有周围人的帮忙说和，让如烟心软了。这一次她原谅了他。
在如烟和文懋相处的第八年，有一天如烟的手机上收到了许多照片。
照片是文懋和另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文懋还在睡觉，那个女人在比划一些亲昵的动作。
如烟一开始以为是恶作剧，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最近有很多人用一些合成的照片当成是对方的隐私，进行威胁与诈骗。
后来她又收到了一封邮件，附件里还有视频，视频中的画面“声情并茂”，如烟躲在公司的厕所里，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个视频。
视频不长，看到最后，如烟甚至把视频的每一个细节都背过了，哪一秒接吻、哪一秒调情、哪一秒说笑、哪一秒……
如烟这次彻底失望了，她知道，也许常文懋早就瞒着她在外面搞这些，胡搞也就算了，为什么不擦干净，还要让她知道？
于是如烟毅然决然与常文懋分手。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如烟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难过，很快就从这段关系中走了出来。
常文懋不一样，一开始也觉得分手就分手了，没有想到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如烟在他生命中的分量，失去了如烟对他来说好像失去了半截身体，连心都被竖着切掉了一半。
“上楼了，小海。”如烟在楼道里叫智海，人也不往外探，只有声音从楼道里传来。
智海与常文懋摆摆手，“我先上楼了，再见，懋叔。”
常文懋也挥挥手。对着智海，却望着暗处的如烟。
在电梯里，智海问姑姑，
“小姑你跟懋叔怎么了？”
“我们分手了。”如烟轻飘飘地说，这时候的如烟已经过完三十五岁的生日了，她也不再是那个一离开他就要死要活、经常会患得患失的小女人了。
“为什么分手呀？”
“这你就甭管了，”如烟看着缓缓打开的电梯门，“反正以后，他不会再出现在我们家了。”
“择偶要慎重啊小海！”进门后，如烟回过头来，斜着身子悄悄对智海说，像是喝醉了一样。
回到家，奶奶早就睡了，智海也去洗漱，准备睡觉。
不过如烟是习惯晚睡的人，她很喜欢在睡觉前看各种书，经常看到深夜。
“这是什么？”如烟刚把枇杷放进了冰箱里，转身看到餐吧台上、智海刚放下的小册子。
“什么？”智海在刷牙，不知道姑姑问得具体是什么。
“就是你刚才拿的这本小册子。”
如烟拿了起来，还没有打开，“我可以看看嘛？小少爷？”
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是这样的，就像当初秦如华对待如烟一样，虽然是至亲，但仍然会给对方保留很大的隐私空间。
没有智海的同意，姑姑如烟还有奶奶，都不能乱翻智海的东西，这是他们在智海很小的时候就有的默契。
“哦~看吧！”智海一边刷着牙一边说，
“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呀？”如烟一脸疑惑地翻阅着。“看着倒是挺漂亮，是你刚买的笔记本吧。”
“什么都没有？”智海加快了刷牙的速度，心里想，“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那本小册子上明明有各式各样关于《山海经》的插画，曾经那么喜欢看《山海经》的姑姑，怎么会说什么都没有呢？”
“对呀，是不是你用来写情书的呀？”如烟打趣着智海。
智海赶快刷完牙、洗完脸，走到如烟的旁边，看着姑姑正要放下那本小册子。
“这不是……”智海拿起小册子，翻开之后，给姑姑指着小册子里面“领胡”一页的图画。
“什么都没有啊。”姑姑看着智海指的位置，十分疑惑地说。
智海盯着书上外形像野牛、长着像麋鹿一样的犄角、还有红色的尾巴、耳朵后面上长着细细鳞片、浑身肌肉健硕的“领胡”的样子。
智海突然联想起他今天在选修课上的经历，不禁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耳朵也发出阵阵鸣响。
“为什么姑姑会看不到这本册子里的内容呢？”智海心里想，
“为什么选修课上的老师和同学，都看不到那只肥肥的怪物家伙？”
“难道……只有我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