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在军中如何能没有听说过张士诚？也跟着凑趣：“皇爷爷，我听人说，皇爷爷能破暴元，也有这张士诚的几分功劳，是不是真的？”
张辅赶紧竖起了耳朵，好听清楚老皇帝对他的评价。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历史人物亲口评价同时代的另一个枭雄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
“张士诚抗元的功绩还是有的。”老皇帝沉沉说了一句。
“那他岂不是跟楚霸王有几分相似？”朱高煦最是崇拜项羽，对于他来说，项羽就是英雄人物的标杆。
“要说张士诚，那可比不上楚霸王，陈友谅还差不多。”老皇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意态突然变得有些萧瑟。
张辅和朱高煦都有点惊讶，因为老皇帝与陈友谅打了一辈子，可以说陈友谅是他毕生的劲敌，不想他对陈友谅的评价竟然比张士诚要高。
不过，张辅也读过这一段历史，知道陈友谅才是真正的抗元主力，从未退缩或者妥协过。
“陈友谅确实也是一员猛将，在短短的时间内，夺城略地，占有安徽、江西、福建、湖广等大片地区，这天下的一半都被他占领了去。”
“皇爷爷，孙儿听说以前，长江以南惟友谅兵峰最强，断了暴元的财政、粮草供给，以致暴元元气大伤，不知可有此事？”
张辅心里暗暗咂舌：你这傻小子，也真敢问！
老皇帝面色微微一变，但还是点了点头。
确实，没有陈友谅牵制元朝军队，老皇帝就不会这么容易夺取江山，建立大明王朝。
老皇帝虽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他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并不想泯灭陈友谅的功劳。
朱高煦笑道：“纵然他算得上是个英雄好汉，可皇爷爷乃天命所归，再厉害的人，也不是皇爷爷的对手，嘿嘿……”
老皇帝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就学着拍马屁！”
“陛下确实文成武德，乃天命所归！”张辅适时地跟着朱高煦拍了一记马屁。
老皇帝在与元朝、陈友谅、张士诚的斗争中取得胜利，说实话运气也占了很大的成份，很多次他都觉得自己山穷水尽了，不想每每都能逢凶化吉。连他自己都觉得惊愕，因为，用“天命所归”来形容他的好运气也不为过。
不过，他并不想受张辅的马屁，冷声反问：“你是说咱运气好？”
张辅一听便知道坏了，赶紧笑着圆了过来：“嘿嘿，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一部分……”
老皇帝也不禁被他这幅谄媚的样子给逗乐了，用筷子一敲盘子：“今天不与你们计较。吃菜，吃菜。”
在与老皇帝的一席对话里，张辅从楚汉相争想到了大明的建立，甚至想到了近代。
他得出一个结论：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老皇帝一直很崇尚英雄，比如张士诚，老皇帝就一直想招降他，比如王保保，老皇帝十分欣赏这员智勇双全的名将，不惜让秦王娶王保保的女儿为妃。
对陈友谅这个老对手，他也不吝给出肯定的评价。
这一席话，说实在话，有点像“煮酒论英雄”，只是自己只是个无名小子，根本没有与老皇帝并列的资格与机会。
张辅胸中不免激起一股不服之气：我是穿越者，难道比刘、项蠢吗？见识比张、陈短吗？拥有六百年的文明优势我还不能建功立业，那还是找块豆腐撞死去得了！
但豪情是豪情，现实是现实：自己是天牢里的阶下囚。能够坐在这里和老皇帝吃顿饭，还是无意中救治了太子朱标的缘故。
况且这“救治”还颇为可疑，人家一太子，不可能不服药，这么说来，充其量不过是辅助治疗手段，老皇帝之所以找上门来，很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张辅脑子飞速运转。
那些小发明？
不可能，张辅立刻否定了这个假设。若是自己在大明造出了“两弹一星”说不定皇帝会召见他，改善个炼钢术，实在是不值一提，尤其是老皇帝这个封建老古董，商人都歧视，个把工匠手艺人怎么可能放在心上。
为茶叶走私案？那人家干嘛不直接去找欧阳伦，再说刚才也看见了父亲，没看见他说什么呀。
难道是为了平衡朝廷各种势力？
张辅哑然笑了，他有什么本事，能令诸多势力为他出手？
也可以简单地看待这件事，老皇帝寂寞得很，单纯就是想找人陪他来这里吃顿饭。
就在张辅心念电转的时候，朱高煦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场面一时有点冷场。
老皇帝似乎知道张辅心里在想什么，突然开口说道：“张小先生，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可称英雄？”
这一点张辅早有答案在胸，因为金庸老先生在《射雕英雄传》里就详细讨论过这个问题。故此，他不加思索地答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汉高祖斩白蛇，歌大风，定‘白马之盟’，是大英雄；陛下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救万民于水火，为大英雄；太子殿下仁慈宽厚，盛德闻于中夏，是大英雄……”
老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太子无武勇，不能开疆拓土，为何能称英雄？”
张辅毫不迟疑地答道：“夫英雄者，壮志凌云，有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救黎民于水火。英雄造时势，时势亦造英雄，在国家出现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为国效力的人，哪怕身体孱弱，手无缚鸡之力，亦可称英雄！”
“好，说的好！”老皇帝击节赞叹，举起了面前的杯子。
张辅微笑举杯，与朱高煦一起，敬了老皇帝一杯。
朱高煦喝干杯中酒后，斜了张辅一眼：“本王摧敌灭旄，力能举鼎，不能称英雄吗？”
张辅失笑：“‘摧敌灭旄’这几个字用得不错，谁教你的？”
这一下老皇帝都忍不住笑了，朱高煦瞪了他一眼，佯怒道：“明知故问！不是我长兄还能是谁？”
这话一出，朱高煦也不好意思追着张辅问自己是不是英雄了，赶紧掩饰性地举起酒杯，不料一口喝猛了，呛得他连连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