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太后手中端着的那杯水已经凉透了,而她指尖的温度,却比那杯已经凉透了的水更冷,冷意争先恐后地往她骨子里钻去,她坐在原地,无动于衷。
“听云,宫里还养着花吗?”
听云愣了下,随后很快朝惠太后点头。
宫中除了少了个黎穆王之外,其他的不管是人还是事,都在有条不絮地继续进行着,像是根本未曾被影响到一样。
听云一路上走得很快,在转到拐角处的时候没注意,差点和走过来的那人撞了个满怀。
听云下意识地第一个反应就是弯腰道歉,那人却轻笑地一声对她说“没事”。
听云的脸立马就红了起来,只觉得对她说话这人好温柔,她刚将头抬起来望向那已经准备和她擦肩而过的人时,突然愣住了。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侧脸,听云便已经极其确定,那就是张小公子,张兆辰。
她之前还听宫人说,张小公子和孟小公子离开孟国之后就再也没有知道他们的下落,惠太后知晓后,特意在前堂供奉了佛祖和观音,想着自己每日向神灵祈祷来保佑张兆辰和孟景深的安危,只要自己日复一日地用诚心来礼佛,神灵总会被她打动的。
听云又扭头望了已经距离她有些远的那人,抿了抿唇,知晓那是去往惠太后居住的宫殿的方向,她没敢再耽搁,匆匆从花房里抱了一盆茉莉花。
惠太后喜欢茉莉花,在这宫中不是什么秘密。
当初上任黎穆王还喜欢惠太后的时候,曾让各地上供品种不一的茉莉花,只因为惠太后喜欢。
听云抱着那盆茉莉花进了院子的时候,便听见惠太后依旧如同往日那般温温柔柔的嗓音。
“你倒还挂念着我,我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你了。”
张兆辰在惠太后面前弯下腰,伸手轻轻抱了抱惠太后。
他面上还挂着笑意,可一双眼睛却红了起来,瞧得听云都有些心酸。
“主儿,您要的花来了。”
惠太后伸手回抱了抱张兆辰,然后拉着他的手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
“你这孩子,去哪里玩了,这么久都不知道给阿娘一个音讯。”
张兆辰愣了愣,随后唇角继续攀上笑意,可那笑意却真真切切地带了些苦涩。
“阿娘,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这里...不是罗家村吗?”
惠太后微微睁大了眼,然后环顾四周,她的目光忽然落到了听云怀中抱着的那盆茉莉花上。
“快丢掉它!我最讨厌它!”
听云有些错愕地望了望自己怀中的茉莉花,然后她将目光投向张兆辰,张兆辰却朝她点头,示意她将那盆茉莉花先带出去。
听云便抱着那盆茉莉花快步走了出去,还不忘替他们带上门。
张兆辰握住惠太后凉得有些渗骨的手,半天都没能焐热。
“阿娘,你怎么突然开始讨厌茉莉花了?”
惠夫人忽然伸手捂住脸,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留着张兆辰在一旁瞧得是有些惊心。
阿娘怎么了?
“辰儿,你爹爹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每次从外面回到家中,总是喜欢带一朵茉莉花给阿娘,可是,后来只有一朵沾了血迹的茉莉花回了家,你爹爹却没回来。”
“我讨厌茉莉花,却也将它当成唯一的光。”
“辰儿,我们这是在那哪里呀,我们回罗家村好不好?”
张兆辰将一张干净的手帕递到了惠太后的手中,然后伸手放在了惠太后的肩膀上。
“阿娘,辰儿带你回家。”
张兆辰见惠太后用手帕擦着脸的动作有些笨拙,便慢慢从她手中将那张手帕抽了出来,然后蹲在她的面前,很温柔地用手帕将惠太后面上的泪水擦掉。
就像小时候惠太后拿着手帕蹲在他的面前,一边笑着问他又跑去哪里玩了,一边用帕子轻轻将他脸上沾的泥擦掉。
“阿娘,你还记不记得罗家村怎么走?”
张兆辰本是试探一问,没想到惠太后的反应会这么大。
只见惠夫人忽然用手抓住张兆辰的胳膊,她的力气并不大,可这般也将张兆辰被锢住,动弹不得。
“辰儿,你怎么能记不得罗家村呢?那你记不记得娘的名字,娘叫什么?”
张兆辰并没有挣脱,反而用那只暂且还能活动的手,轻轻拍了下惠夫人的胳膊,安抚安抚她。
“阿娘,辰儿记得罗家村,辰儿是在那里长大的,怎么可能会忘记。阿娘,你叫罗玉姣,辰儿没有忘。辰儿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之后,写下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您的,辰儿都记着呢,没有忘。”
瞧见惠太后的精神头不是怎么好,张兆辰便想着先让惠太后好好歇息,他是好说歹说才让惠太后勉强同意先去小憩一会儿,却不许他离开。
张兆辰就坐在床边,任由惠太后拉着他的袖子。
惠太后如今的情况,怕是有些不大妙,怎么瞧着许多事情都忘记了,准确来说,她好像想不起来在宫中的那些事情,也不知道是她可以不想想起,还是真的忘记了。
张兆辰叹了口气,伸手将被惠太后蹬掉一半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拉到了惠太后脖颈处的位置。
听云轻轻敲了下门,张兆辰顿了顿,随后轻手轻脚地将自己的外袍脱下,任由惠太后抱着,他快步走到了门边的位置。
“公子,孟小公子来了,还有那位...峻王。”
听云说完这句话后,抬眼朝屋内瞧了瞧,发现惠太后睡得正熟,便稍稍安下心来。
她照顾惠太后这几天,惠太后嘴上虽不说,可彻夜失眠的症状听云却是清楚的,她也曾提议让医官过来给惠太后瞧一瞧,可惠太后却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阿娘要是醒了,你就过来同我说。”
“喏。”
张兆辰没来得及受听云这一礼,便很快离开了。听云则是将门掩了掩,将风挡住,唯恐扰了惠太后的休息。
“大王。”
张兆辰走到凉亭的时候,便瞧见站在姜怀璧身侧的覃陆,心下不由得一动。
“夫人如何了?”
如今东黎已尽数归了燕国和西峻,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再唤罗玉姣为太后,便有些不合适了,姜怀璧便想了个不失礼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