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我听你的，”佟昆似在琢磨下一步该怎么走，伸手挠挠后脑勺，然后手不自觉伸向刚刚放着白瓷杯的地方，捞了一个空。抬起头看孙子，嘴巴边上的笑容更深了，起了一层层的褶子，“瞧我这记性！”
是啊，爷爷什么时候记性变得这么坏了。刚刚他进门的时候就觉得爷爷没有以前那么警觉，他都开门进来了爷爷居然没有察觉，如果不是他叫他老人家估计还不知道有人进了房间。“就是不放心您，所以过来看看。”
“我是不放心你才给你打电话。”佟昆也是半真半假的说。食指和中指执起一枚棋子看着自己的孙子，“今晚喝酒了，还是一个人开的车？”
佟正骁呵呵的笑，“爷爷要不怎么说您老人家最了解我。但是我有分寸！”
佟昆手上是棋子迟迟的落不下去，就那么掂在指尖颤悠悠的，“正骁，洋洋这几天在这儿等着你的，可是你没有回来。那孩子也矜持也不知道跟你打电话。”
佟正骁低头顺目的，白瓷盖子被指尖拎起又落下，清脆的响声在夜里异常突兀。“我不是忙吗？”
佟昆看得不由侧目，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又有了小孩子心性。
“今天也忙？你爸爸去应酬没见让你去了。”别看他一天脚不出户的，很多事情他还是知道的。——佟正骁身上这件衣服，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记得出现的次数不少。
“爷爷要不我陪您下一盘如何？”他放下茶杯子，试着转移话题。
“今儿不回去了？”
佟正骁犹豫了一下，“……回的。”他坐到爷爷对面去拿起一枚棋子。谁知道被佟昆眼疾手快的压下去了。
佟昆淡淡的说，“别动，我在想那天的棋局呢。”见佟正骁抽回了手，他说，“要回就赶紧回去吧！不晚了！”
佟正骁抬腕看时间，刚刚十点半，从下车算起他才来半个小时而已。“我看您老人家下完这盘棋再回去。”
“执拗得！那我还是睡觉去。”佟昆忍不住说，站了起来，身上的衣服脱落到沙发上。刚刚起身他身子几不可闻的晃了一下。手条件反射的抬起刚刚抬了几分又很快的落下去了。
佟正骁看到了赶紧拾起来给他披在身上，夜里凉。搭在爷爷身上的蓝色的粗布衣服被洗的发白了，袖口处已经被磨破了，几根线不规则的掉出来。本来硬硬的的质地已经变得绵软。捏在手里就像是捏着一团棉线。
祖孙俩几年前还是一般高，如今爷爷一年一年的比他矮上那么一截。现在爷爷只是到了他的耳廓处的身高。他和爷爷说话头要微微低下一点，“也好，我也早点回去睡觉去！”佟正骁的手仍旧搭在爷爷的手臂上，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恩能感觉到爷爷的手臂上的肌肉已经松软了。毕竟是九十几岁出头的人了。他们那一拨人现在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佟昆知道自己孙子的手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意思，是怕自己走不稳，但是也顾忌到他的好强这一层才把手放在自己手臂处，好时刻准备稳住自己。“当爷爷当真老的走不动了！还没到那个时候。也只有戚……”
佟昆发现自己是越老就越没个分寸，他本来是想说也只有朝朝会挽着他的手臂。亲热的丫头，认认真真对待他这个老人的丫头。连自己的亲孙女都比不上戚嫣。最近他有在电视上看到她。他本来是不看电视的，主要还是听周管家说宅子里的下人最近都在关注一个舞蹈比赛的节目，说那上面有大少爷之前的女朋友戚嫣。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有些凝滞。俩个人都不吭声。
佟正骁缩回手，跟着老人的脚步往里屋去，低下头看到爷爷脚上是黑色布鞋。千层底的，真的是手工一针一线缝制的，很是难得。前些年夏天他还会穿一种草鞋配上中山装，真正的老派穿着。——给他买了不少手工定制的皮鞋衣服，他却一次也没动过。后来就不给他买了。
他知道爷爷这思想一旦认定的事情就很难改变，对人也是。虽然面上极力的支持商洋，心里却一直有他的坚持。所以他刚刚才会那么健忘的差点说出戚嫣的名字。他突然对于明天要做的事情有些犹豫起来。
“好了，你回去吧！”佟昆站在自己的床前，一手拿掉身上的披着的衣服。
佟正骁接过去整理好放在枕头边上，他知道爷爷的习惯是把这衣服放在枕头边上，对襟衣服盘扣子方方正正的外袋子，是花了做衣服人好多的心血的。以前被戚嫣瞅着了也说是好，还把衣料往脸上贴，她说软软的。一听是奶奶做的，更是把衣服翻来覆去的看个遍，问爷爷还有没。那天爷爷差点就把这衣服送给她了。缠着爷爷讲他们的故事……
“爷爷明天我安排人送您去奶奶哪里如何，我听说奶奶坟头那一颗凤凰花树已经开了花。您不是还惦念着着亲手栽下的花树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开花吗。我多安排几个人跟着去，周管家也跟着去。我已经跟爸爸说好了，用飞机送您过去。明儿一早我过来跟您送行。”佟正骁立在佟昆面前低声建议。
佟昆抬起头看着孙子，最后点点头。“这个季节去也好！”他想她了。
佟昆看着佟正骁离开的背影，坐在床边，手按压在衣服上。想起那个丫头一脸崇敬的样子，到底她是没有机会去亲自上坟头拜祭。他记得曾经跟她提起老太婆坟头那两棵凤凰花树的时候，她还一脸向往的说自己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凤凰花开。他记得佟正骁跟她承诺过要带她去看凤凰花开的……她和这个家的缘分太浅了。静静的暗夜里他的叹息分外明显。
周管家在卧室外敲门，他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
“老爷子您该吃药了。”周管家手里托着托盘里面是一杯水和一包药。
佟昆声音沉沉的问，“老周……正骁离开了？”
“大少爷开车离开了我才上来的。”刚刚他本来是可以早一点上来的，就是从小厅的玻璃窗看到佟正骁的车子进来院子回来端着药又退去。
他按压着心口，砸吧一下干干的松弛的嘴唇，“老周，我怎么觉得那孩子怪怪的。”
“老爷子您是多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还是好好养病吧！”周管家放下托盘，取了水递给佟昆。又拿药包。
“你是知道我这个身体的，能活一日便是一日。”他的声音黯哑的带了一些情绪。“刚刚正骁让我们明天启程去看他奶奶。我答应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周管家沉默着没说话，刚刚佟正骁已经找到他把要他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出行的事情跟他说了。他把手上的纸包一点一点的往老人枯槁的手心里倒腾。花花绿绿的药丸看得人心惊肉跳的。他眼睛发胀。跟了佟昆几十年第一次看到他这个让人看着难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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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皓一家人正好围坐在桌边吃饭，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一时间没动。
倒是罗一一提醒章一皓，“接电话啊，傻啦小子！”她坐在章一皓的对面，看不到来电显示上面是什么，倒是从章一皓的表情里知道对方可能是章景成。
章一皓拿起电话出了餐厅去阳台接电话。罗一一低头凝眉手指上的筷子夹着一块菜也忘了放进嘴里。
戚嫣刚刚是见到那上面的来电显示的。帮着罗一一夹菜，“伯母你吃！”
“喔，好！”罗一一一块菜含进嘴里。看着戚嫣笑咪咪的。“嫣嫣你也吃，别光顾着我们了。”
“嗯。我要少吃一点的，待会还要练习一下舞蹈，练习完了吃点水果就可以睡觉。”她明天比赛，所以今晚还要多练习一下。就怕自己明天出什么差错。
罗一一看了一眼阳台上儿子的背影，单薄的背直直地的一手插进裤兜里，一手举着电话。外面夜晚风大扬起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心里一塞，再回头看戚嫣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带着一丝隐痛，“嫣嫣，一皓他这些年一个人，混不吝的过着。说我是隔得远没办法管他这样的话有点推卸责任……作为一个母亲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还好有你！”
“伯母……”戚嫣咬着筷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本就不会安慰人的。
“嫣嫣明天的比赛你有那个信心拿第一么？”她想起自己儿子对戚嫣那点小心翼翼的不自信来。其实她倒是没觉得一个女人家总是要抛头露面的。
“难说，关键是对手太厉害了。”戚嫣筷子拿下来。杵在米饭里。她多么多么想拿第一，现在甚至有点后悔那天对车老拒绝的那么完美，现在如果失败了估计很难有这样的一个平台。而车老不是就刚好给她提供了另外一种站在高处的机会，可是她竟然就那么放弃了。不得不说想起来是一种遗憾。
罗一一不知道这个比赛会不会出现潜规则，但是她看到刘璐铃和佟正骁站在一起的。如果真的有拉拢关系潜规则这码子事情估计戚嫣这次没机会拿第一。“你要以平常心对待就好了。其实比赛也没那么重要……不是伯母不理解你，而是伯母看了这么多人过来的，也知道你学舞蹈很辛苦……如果你把舞蹈当成一种爱好去经营也许就不那么辛苦了！”
戚嫣听到这一席话，心里不赞同。但是还是处于对男友母亲的尊重，点点头，“嗯，我尽量正确对待它。”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偏离了方向。
“那就好！”罗一一如同松了一口气的。“对了……媒体知道你是一皓的女朋友吗？”她记得好像还没有发现这方面的报道，若不是想起今天在球场遇到佟正骁她还真忘了这码子事情。主要是章一皓之前的负面新闻太多了。
“不知道的，他在比赛现场没有和我正面接触。如果在停车场不小心被人看到，那些比赛的姐妹也不会知道他的身份，更没有什么好事者。”
“喔，其实外界知道也没什么的，反正你都快嫁给他了。”罗一一看着戚嫣的脸，她很想知道她是不是像章一皓形容的那样爱他。“再则我觉得这对你没什么坏处啊！”不管是作为章家的儿媳还是她罗家的外孙媳妇都是很值得向着世人宣告的。
“其实选择不张扬是一皓的意思。”戚嫣脸上的笑有些勉强，也知道罗一一这是替她着想，但是她更想凭借自己的能力。旋即转移了话题。
章一皓的电话从耳边滑落下来。刚刚爸爸的警告仍旧在耳边回荡合着呼呼的风声让他心里很难一时半会儿平静下去。
章景成刚刚说，今天遇见了佟正骁和建元的高层会面。谁都知道都泽根本不鸟这些小公司的，更不要说是巴巴的赶着往上面贴了。而且还表示他们都泽和建元有合作意向。还问他是不是和佟正骁有了什么矛盾，怎么觉得佟正骁的话不对劲。
他说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呢。佟正骁如果真的要拿捏着和他对着干的话，估计自己这次真的会栽在佟正骁手里。单单是建元抽腿这件事就不是小事情。他的资金刚好够应付建元开出的微薄利润。
外面的风吹得更烈了些，他把电话揣在兜里。一回身看到屋子里坐着的两个人。妈妈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戚嫣勾起粉嘟嘟油乎乎的嘴巴笑了。……他想不管遇到什么，总是有她就好。
这样想着心里也没有那么糟糕了。试着松了一下脸上紧绷的肌肤带着笑意拉开玻璃门走进去。
“在说什么呢，”他回身关上房门。“趁我不在说的这么开心。”
“伯母跟我讲她第一次去加拿大的事情，那个时候语言不精通闹出的尴尬。我想要是我这个半罐子水如果出去不知道闹出什么笑话呢！”戚嫣昂起小脸来，那小脸对着光纤毫毕现，黑沉沉的眼睛琉璃似的敛聚大量的光芒。她的完美无瑕让人只剩下赞叹。
戚嫣说道这里适时地闭上了嘴巴，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去欧洲的事情来。某人的英语口语了得，还懂一些法文。
“不会，因为有我陪着。”章一皓已经挨着戚嫣坐下来。为她拂开耳边的一缕散乱的发。
戚嫣笑了一下，对着章一皓的脸。她还有他不是吗？是不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他的。想起明天的比赛，如果她就此失败了，那么她还有他。
罗一一看着儿子和戚嫣的对视没有不感叹的，还是自由恋爱的好。
章一皓问戚嫣，“怎么不吃了。”他看到她放下了筷子。
“吃的差不多了！你赶快吃，菜都要凉了！”戚嫣又拿起筷子给章一皓夹菜。
章一皓很受用的吃菜，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调调跟自己的妈妈说，“妈……刚刚爸爸说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
罗一一点点头，“行的。”有些事情她再计较，儿子始终是他们共同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该放下的早就放下了。放不下的也掩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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