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陌微凉躺在花园子的凉亭里，有晴为她剥葡萄，有雨为她捶腿，有霞为她焚香，有雪为她弹琴，小椿和春芽站在旁边帮她打扇。
还有一个有月在花园子里为她舞剑解闷。
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有些烦闷。
无他。
“也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
有月收了剑，进了亭子，有晴递给她一杯放温了的消暑茶，她接过来一口喝下。
然后才道：“主子若是挂念主子爷，可以给主子爷写信呐。”
她捏起一根玉制签子，挑了一块儿蜜瓜送进嘴里。
“算了，如今天气愈发炎热，赈灾之事刻不容缓，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有月蹭过去：“怎么会是打扰。主子爷虽然在外面奔波，但是心里想必是时时刻刻记挂着主子的。若是得了主子的信笺，知道主子也挂念他，想必主子爷在外也能多几分干劲。”
“你这嘴皮子越发利索了。”
有月嬉笑：“都是秀嬷嬷教导有方。”
陌微凉心想，要是秀嬷嬷知道你打着她的旗号，哄着你家主子给别人传递书信，怕是要撕了你的嘴。
“还是罢了，陛下如今罚我紧闭，我还是老老实实窝在家中，人不能出门，书信自然也能不出门。”
嘉平帝这一次可是真的生气了，她还是老实一点吧。
别给他惹祸了。
陌十九突然闪身出来：“县主，周王小公子正在翻咱们镇国公府的墙，要不要把人打出去？”
寂先灏？
他来干什么？
有雪皱眉：“上次在西山，那小公子也是翻墙，如今在御京竟然还敢翻墙！行事未免太孟浪了一些！”
有月来了兴趣：“哦？有雪姐姐，那个周王小公子还翻过别的墙？”
有雪想起此事还觉得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可不是，上次陛下让县主去西山皇家别苑休养。县主前脚刚刚到那，那周王家的公子、吴王家的公子就都闻着味儿的来了！”
更可气的就是那个寂先灏！
居然还敢翻墙！
他当县主是什么了！
有月了悟，这是嘉平帝故意纵容他的子孙来挖主子爷的墙角呢！
亏她还觉得之前那个寂先灏在上元灯节的时候，不顾自身危险，回来救助主子，是个难得的好人！
哪知道还有这等事！
这怎么能忍！
“主子，属下去把人给打出去！”
“不至于，他也没有什么坏心思。”陌微凉拦住了她，“陌十九你去把人打发了吧，如今周王势大，能不跟周王府闹翻还是不要闹翻的好。”
“是！”陌十九领命而去。
有月在心里记上了一笔，嗯，回头等主子爷回来了，再跟主子爷好好摆摆，好叫他知道，觊觎主子的人可多了！
没过一会儿，陌十九又回来了。
“县主，周王小公子说是来跟您告别的，想要见您一面。”
“告别？他要去哪里？”
陌微凉想起此前寂先灏还偷偷扮成普通士兵，藏在前往西北的援军里面。
“他还想着要去西北呢？”
“那倒不是，小公子说他要去淮州了，临走之前想来跟您告别。”
陌十九没有明说，他能感觉到寂先灏似乎跟之前有一点儿不一样了。
如果是在西山别苑里的那个寂先灏，只怕此时已经吵吵嚷嚷非要进来见她不可了，根本不会跟他这么一个侍卫多说什么。
但是如今的寂先灏明显稳重了许多。
去淮州？
陌微凉沉思了一下，她想起前世并没有这一出，寂先灏一直都待在御京城里，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关系，而周王府出事寂先灏也没能幸免。
她重活一次，改变了太多的东西。
“让他进来吧。”
“是。”
有雪看着陌十九离去，问道：“县主，可需要搬个屏风过来？”
总是不想让那孟浪之人轻易窥见县主的容颜。
“不必麻烦。”
在她心目中，寂先灏还是个孩子，她丝毫没有想到什么男女大防。
寂先灏被陌十九领了过来，这一次他倒是没有了在西山时候的拘谨和委屈，而是大大方方的跑到她跟前。
要不是她身边围满了丫鬟，只怕他还真敢蹭到她身边来。
“小公子请这边坐。”有雪拦了他一下，引着他在凉亭石桌边上坐下，还给他倒了一杯茶。
陌微凉此时已经从躺椅上坐起来了，给她捏腿捶背的丫鬟们分立在她的身侧，面上都带着标准无比的微笑，目光森森地盯着寂先灏。
似乎只要他有一丝不规矩的举动，她们就会一扑而上，将他揍成一个猪头。
大热天的，寂先灏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陌微凉笑道：“听闻你要去淮州，怎么想起来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寂先灏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没有说出让她难堪的话来，只道：“在家闲着也没事，与其在御京游手好闲，还不如去外边儿玩玩。”
她也不揭穿他：“说得也是，御京就这么大一点儿地方，这些年也没有个新鲜事，确实不如外面有趣。”
寂先灏的眼睛就亮了：“你也这么觉得？”
“自然，外面天地十分广阔，比御京可大多了。”
寂先灏猛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御京城里头，这四方的天，四方的地，困的人骨头都软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这一次好不容易我母妃松口了让我出门，我一定要好好闯一闯，闯不出一个名堂来，我是不会回来的！”
果然，这小孩还想着要自己闯出一番事业来，回来震惊其他人呢。
如此也好，只要他不回京，等周王府出事的时候，他也能多一线生机，总不至于像前世一样，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她与周王妃之间的恩怨，起源于周王与诚王之间的绝对对立，牵连了秀嬷嬷和有晴有雪等人的性命，但是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太蠢，信错了人。
她自己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
周王妃受立场所限，她可以憎恨周王妃，却不能指责周王妃有错。
但是寂先灏却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他一直生活在周王府的庇护之下，当着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虽然没有作为，但也没有作恶。
更遑论在上元灯节，那般危险的境地，他还能毫不犹豫地回头要帮她。
虽然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就是了。
如果可以，她想，她宁愿看着他活着，也不愿意看见他陷入周王府的泥淖里不可自拔。
于是，她就笑道：“小公子志向远大，令人钦佩。”
寂先灏被心上人这样一夸，顿时心都涨满了。
小圆脸憋得通红：“嗯！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回来给你瞧瞧的！”
“有志向是好事，但是……”
“但是什么？”
她委婉道：“但是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寂先灏的眼睛开始转圈圈：“什么，什么筋骨、体肤的……”
这都什么意思？
得，说他是个纨绔子弟一点儿也没有贬低他的意思！
“……就是说，要干大事，你得吃得了苦！”
陌微凉满头黑线，总算是知道当年北宸的大儒们被孟雅指派来教她读书时是个什么滋味了！
“哦，哦哦！这个呀！我有心理准备的，我一定吃得了苦的！”他拍着胸口担保。
吃苦嘛，有多难！
陌微凉简直不忍直视。
“小公子有准备就最好了，我可等着看小公子干出什么样惊天动地之事呢。”
他把胸口拍得砰砰响：“放心！一定让你刮目相看！要是干不出什么成绩来，我就，我，我就不回来了！”
行，忽悠到位了。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本来对寂先灏还有几分不满的有雪有晴都有些惨不忍睹。
算了，看在这孩子缺心眼的份上，就原谅他之前对县主的冒犯吧。
反正这马上就要见不着了。
说完了正事，寂先灏挨挨擦擦地不愿意走。
“小公子还有别的事情吗？”
他眼眶儿发酸，闷声道：“陌微凉，如果，如果将来你要大婚了……”
他说不下去，低下头抓起袖子用力蹭了蹭眼睛。
陌微凉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他端起茶盏，深吸了一口气，将茶水一口灌下，发紧的喉咙这才好一点。
“如果有那一天，你一定要跟我说一声，即便我可能不回来，我也会给你准备一份大礼……你不要悄悄的……”
她心底叹了一口气：“好，我定会知会你一声。”
“你要，说话算数。”
“嗯，我说话算数。”
寂先灏再也没有理由待下去了，他站了起来：“那，那我走了。”
她站起来：“小公子出行之日只怕我无法送行，就在这里以茶代酒，祝愿小公子，前路无阻，逍遥快活，不必回头。”
寂先灏接过那盏茶：“多谢。”
他喝了茶，放下茶盏，走出凉亭。
少年的身形还没有长开，行动间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他蓦然回首，圆润的脸庞上是真诚的挂恋，简单又直白，笨拙又坦诚。
他看了她最后一眼，似乎是要将她的身影深深镌刻在心头。
这是他此生初次心动，也是他生命中第一抹浓艳的色彩。
是他心头的欢喜，也是他人生的遗憾。
“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