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
石太师批阅奏折的手顿了一下。
这是诚王递过来的奏疏，他在拿到这封奏疏之前，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他不由蹙眉。
诚王的手，什么时候伸进了政事堂？
且看看他写了些什么。
打开折子，石太师一目十行，迅速看完了整封奏疏。
他眉毛微微抬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将这封奏疏放了回去，将旁边一叠子奏折移过来，压在上面。
然后，面不改色的另取了一封奏疏，翻开，批阅。
仿佛没有看见过诚王的奏折一样。
政事堂非常安静，只听闻众人翻阅奏折的声音，偶尔也有人低声讨论某一封奏疏的内容该如何批注。
渐渐的，今日份的奏疏被分类、被批注，石太师等人能够直接处理的都处理了，不能处理的都写下了各人的批注，放在一边，留给周王和嘉平帝过目。
石太师瞥了一眼那被他重点“关照”的奏疏，默默计算了一下其他人批阅的速度。
顿了顿，他放下手中的折子，端起了一盏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李尚书令批完一封奏疏，头也不抬，伸手去取下一封，翻开一看。
就像是被热油烫了一下手一般，下意识地就想将手里的东西扔回去！
但是他又停住了！
他抬眼瞥了一下石太师方向，嗯，在喝茶。
又看了看罗侍中，嗯，没抬头。
于是他老神在在地将那封奏疏，放！了！回！去！
正在默默观察的石太师嘴角抽了抽。
李尚书令一抬头，对上了石太师的视线，两人无言对视了一会儿。
心里都在暗骂！
老狐狸，原来在这坑人呢！
李尚书令干咳了一声：“老太师，可要去更衣？”
石太师欣然放下茶盏：“正有此意，同去。”
“同去同去。”
两个老狐狸携手出了政事堂。
罗侍中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不明所以的取了一份奏疏，翻开一看，差点儿没气得跳脚！
俩老贼！
他强忍着气，咬牙给这封奏疏批了注，直接放在留给嘉平帝亲自过目的那堆奏折上。
不过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批阅剩下的奏疏了，他要好好想想等会儿嘉平帝看到这封奏折，召他面圣奏对，他该怎么说才行。
等到了时辰，杨福顺便会亲自过来，将这被筛选过的奏折呈给嘉平帝过目。
这封奏疏是经他手批注的，嘉平帝一定会召见他。
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果不其然，杨福顺刚刚将奏折领走，没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又过来传旨，将三公都召去了紫宸殿。
紫宸殿里，嘉平帝将一封奏折递给石太师：“几位爱卿都看看吧。”
石太师恭恭敬敬地接过奏疏，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看完还面色凝重地将奏折递给了下首的李尚书令。
罗侍中心底暗骂：装什么装！你们俩老狐狸肯定都看过！还在这里装！
联手坑他一个！
奏折传到罗侍中手里，嘉平帝便道：“罗爱卿批注过此奏折，对诚王所言之事，有何见解？”
他硬着头皮道：“启禀陛下，如今定国公和周王世子的奏疏还未送达，此事究竟如何，还得等等看其他人是如何言说的。”
打太极，拼命打太极。
总之就是不能承认自己跟诚王有任何联系！
石太师道：“罗大人所言极是。忠义侯之死事关重大，牵扯两国和谈，不可轻率，还是要等一等，看看其他人是怎么说的。”
李尚书令也道：“陛下可先派人去调查此事的来龙去脉，也免得咱们远在御京，管中窥豹。”
嘉平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倒是没有对他们打太极、拖延时间不满。
毕竟这几个老臣都稳重得很，轻易不会表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那就，让吴王世子去一趟吧。”
石太师等人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这份奏折涉及了两个王爷，还有一个西北军，嘉平帝会派吴王的人去凑这个热闹，也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
他们也都能够接受。
毕竟嘉平帝，老平衡大师了。
石太师回了府，本想着让大儿子石司明寻人跑一趟周王府，将这封奏疏的事情告诉周王。
但是回到家，曲氏便来求见，将周王妃来过的事情告诉了他。
石太师有些诧异，周王这是知道那袁婉茵如今正住在石家了？
谁告诉他的？
他让周王妃过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叫来石司明：“你去查一查，今日诚王的那封奏疏，是经了谁的手，被夹带进政事堂的。”
“什么奏疏？”
“忠义侯在西北议和使团面前被流寇斩杀，诚王意指西北军有意谋反！”
石司明大惊：“这！这样的奏疏！”
这样的奏疏是怎么无声无息被送进了政事堂，却没有被提前拦截下来的？
石太师郑重点头：“去查一查。”
“儿子这就去！”
石司明主理大理寺，查案是一把好手，探查这些蛛丝马迹最合适不过了。
再加上石家如今声势正旺，又有周王做靠山，只要他想查，除了嘉平帝亲自出手，基本没有他查不出来的。
很快，石司明便回来跟石太师禀报：“父亲，这事儿有些蹊跷。”
“怎么？”
“奏疏是王爷亲自带进政事堂的。”
“什么？”石太师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王爷？”
石司明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政事堂负责抄录奏折的一位舍人亲眼所见，确实是王爷。王爷将一封奏疏塞进了众多奏折当中，然后就离开了。”
周王今天就在政事堂露了一下面，很快就离开了。
这件事石太师亲眼所见。
但。
这是为什么？
周王为什么要将诚王的奏疏带进政事堂？
按常理不该扣下这封奏疏，就当做诚王根本没有写过吗？
“父亲……”
石太师抬了抬手，阻止他说下去。
“你亲自跑一趟，去跟王爷解释一下那西园子的事情。”
“啊，这……这可是陛下……”
“去吧，解释清楚就是了，别的不要多说，也不必多问。”
不必多问，指的是诚王这封奏疏的事情？
还真的是周王亲自干的？
石司明无法：“是，儿子这就去。”
石太师看着他离去，心里叹了一口气：王爷这是对他有意见了啊。
周王府。
心里虽然对石太师有所不满，但周王还不至于会表现出来。
毕竟如今周王府和石家是绑在一条船上的，离开了谁，剩下一个都讨不了好。
于是周王亲自接待了石司明。
石司明寒暄了几句，便主动解释起袁婉茵的事情。
“前段时间，我儿石垣失踪，有人给石家送了信，要石家以巨额赎金换取他的性命一事，不知王爷可还有印象？”
周王心想，这是要给他解释袁家女子为何会待在石家？
“本王还有些印象。不是说石家得高人相助，将石三救了回来吗？”
周王只是知道此事，详情确实不甚了解的。
毕竟一个一事无成的石垣，还引不起他的注意。
“是得了高人相助。不瞒王爷，那位高人不是别人，正是陛下跟前的何朝恩何首领。”
周王一惊：“何朝恩？”
“是，石家的人在青州附近遇到了正好南下办差的何首领。何首领看在当年受过石家些许恩惠的份上，出手帮了石家一把，将我儿给救了回来。”
那跟那个袁婉茵有什么关系？
周王没有问，但是他脸上的好奇袒露了他的心思。
石司明没有卖关子：“何首领差事办完，便带着我儿回了京，同时带回来的还有那位袁小姐。”
“何朝恩去青州办差，跟袁家有关？！”
“何首领没有说，但是父亲与我都是这般想的。何首领将袁小姐安置在石家，让我等好生照顾着，却又要保密不得透露出去……可惜，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的还是被透露出去，叫袁家知道了……”
石司明意思很明白了，这袁婉茵是嘉平帝安置在石家的，他们也没有办法拒绝。
而上次袁秉和他的夫人登门，也是因为此事，跟诚王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石太师是觉得周王可能是从别的地方知道了此事，误以为石家在左右逢源，一面支持他，一面又与诚王暗中眉来眼去。
就派了石司明来给他解释。
石司明也是这样的想的，于是便将袁婉茵的事情推给了嘉平帝。
可惜，周王担心的并不是石家会在他和诚王之间左右逢源，毕竟在他看来，诚王就算是拉拢了袁秉，也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他还真没将诚王放在眼里。
他顾忌的是嘉平帝。
他担心的是石家会在他和嘉平帝中间摇摆不定，甚至于，会因为嘉平帝态度有所改变，而抛弃他。
毕竟石家是嘉平帝的臣子，不是他周王的。
如果说，此前周王还只是心里有些不满，觉得石家对他的忠心是打了折扣的，对石太师的信任不再那么彻底，而是有了一丝丝的隔阂。
那么今日石司明的一番话，就像是一把刀，直接捅进了他的心里！
果然，石家首先是嘉平帝的臣子，其次才是他的支持者。
面对着石司明，他第一次使尽浑身解数，拿出了他毕生的演技，露出一个释然之中又带着一丝丝惭愧和不好意思的笑容，道：“原来如此，是本王错怪太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