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院中的灯火熄灭。茂密的树木在漆黑的夜色中更显深邃幽暗。薄雾渐起，犹似轻纱，挽在树丛间，好似娇羞少女的面纱，又像她身上的披肩。
曲径幽深，拐弯的尽头没入了不尽的夜色里，仿佛被黑夜幽灵吞没了般。
杜清城伫立在小径这一头，侧耳倾听着那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不紧不慢，说不上沉重，却也没有往日的轻快。看来，她又遇到了烦心事。如果今晚约她见面的是阎罗殿的人，那么对方必然是掌握了他师傅和鬼魅门那千丝万缕的关系。对方是以此要挟她？还是寻求合作以期与鬼魅门进一步对抗？若是前者，那阎罗殿的幕后必定还另有他人；若是后者，如果他是莲笙，会怎么做？
怔想间，秦莲笙娇小的身影从拐角的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她一路低头沉思，完全没有注意到杜清城。
这时，夜风停了，周遭静悄悄的，似都不忍打搅她思考似的。
孤单的身影渐行渐近，微低的头似寓意着她此刻深思问题的沉重
直到两人相距一步远，秦莲笙仿佛突然从梦中清醒过来，抬起了头，“清城？你怎么在这儿？前面结束了？”
杜清城举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嗯。”
此刻，他心情复杂，腹有千言万语，却在倏忽犹豫间又都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秦莲笙反手握住他的手，一面往府衙外走，一面道，“你应该猜到约见我的人是谁了。”
“他是打算要挟你，还是意图寻求合作？”既然她问，他也就无需隐瞒和顾忌。
秦莲笙脚步一顿，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为何会想到要挟？”
“我师傅雪琴老人与臭名昭着的杀手门派有瓜葛，一旦为江湖上所谓名门正派知晓，必定会对雪琴山庄和我师傅予以声讨并最终藉此机会谋求他们希望的名利。而你，”说至此，他索性停了脚步，不无担忧地说道，“贵为公主，若和鬼魅门扯上关系，定会被有心人加以利用，甚而招致身败名裂也不定。”
秦莲笙愣了愣，低垂眉眼，轻轻摇了摇头。
“那他就是寻求合作了？”杜清城的心此刻没来由发紧。
合作要有合作的基础。莲笙和阎罗殿之间谈何合作基础？而对方此行的目的只怕更多的是想背靠莲笙与鬼魅门抗衡。如此一来，阎罗殿和鬼魅门之间的对抗，岂非变成了莲笙和师傅之间的对敌？真是好盘算！
想着，他不由攥紧了拳，周身散发出阵阵迫人的寒意。
秦莲笙点点头，“他准备用萧余恨的项上人头来表达寻求合作的诚意。”
“萧余恨？”杜清城略一思量，不禁冷笑道，“此人倒的确是精于算计，处处都不肯吃半点亏。”
萧余恨乃鬼魅门之人。以萧余恨的人头来向莲笙表示合作的诚意，但凡为他人知晓，莲笙将必然成为杀害萧余恨的幕后指使，成为鬼魅门的敌人。如此一来，莲笙必不得不与其合作。至于诚意之说，到得那时，鬼魅门根本不会在意。
秦莲笙突然停住脚，侧转身，一头扎入了杜清城的怀里。她紧紧地环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胸膛，像个溺水的人抱着救命的浮木般。
对他如此依恋而又情绪低落的秦莲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震惊犹如海浪冲击着他的心。前思后想，个中缘由不难猜到。心情沉重之余，一丝欣喜犹如乌云间隙射出的金光，让原本阴郁的心空绽放出明媚的光彩。她信任他，相信他的能力，坚信他能成为她的倚靠。这让满怀踌躇的他增强了信心。
今晚，他独坐于大殿之上，思虑良多。从他的过去，到他的现状；从她殚精竭虑为他疗伤，到她整日操劳应对各方敌人。他既然爱她，便不能把护她流于形式、流于表面。他应该为她撑起一片天，应该想她所想，做她所做。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抚慰道，“打仗，靠的不仅仅是武力，更重要的是战术战略。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我尚能运筹帷幄，筹谋心机又有何难？”
秦莲笙并没抬头，只是倚在他怀里，闷声道，“我知道。你以前只是没有这样的环境，也无需在这方面费心思。”
“所以，你不用怕。一切有我。”杜清城望着曲径尽头不尽的夜色，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我经验匮乏，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
终于，秦莲笙抬起了头。秋水含情，楚楚动人；波光流转，娇怯魅惑。
他轻抚着她的头，心早已在她柔媚的目光中化成了水。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精明能干是她的本色。可如今看来，那不过是她给自己做的一件坚硬的外壳，只为保护她内心的脆弱。所以，他对她其实知之甚少，也难怪过去她会因为曹吴氏等人的故意相激而恼怒。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如今想来，他真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你……会不会不要我？”秦莲笙噘着嘴，可怜兮兮地望着杜清城。
轻柔的声音犹似和煦的春风，暖了他的心，又似有着神奇的魔力，酥了他的筋骨。他抱着怀中的她，真有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丢了”的无措感。
“不会，”他扬起头，将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压入怀中，“就算我不要自己，也决计不会弃你于不顾。”
“嗯。”短短的一个字，却蕴含着万千心绪。
“徐净他们应该等急了，”他松开怀抱，低下头，瞅着她玉白的小脸，“回去跟我说说？”
秦莲笙抿着唇，点了点头。旋即，一抹仿似春光般明媚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黑水晶般的眸子也染上了暖意。
沈厉越远远望着深情相拥的两人，一种从未有过的刺痛感袭上他的心头。一时间，他竟有了冲上去硬生生分开两人的冲动。可他知道他既没有资格，也没有这个权利。那人是她的驸马，是和她正式拜堂成亲的夫君。不过，转眼，他又忍不住失笑，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她的事与他何干？
天下美女万千，就算她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她美的并非找不到。
比如紫嫣？
想着，他纵身一跃，朝百花芳澄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