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
没有灭亡，没有回归，没有壮大传说的世界里，仍然有相遇，有故事，也有救赎。不过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中二病，也有青春。
前文：
青春是中二期的延长线01-02
青春是中二期的延长线03-04
05
“我拒绝。”
刘众赫将双手放在桌面上，他竟然露出了一抹微笑。他好像很喜欢看人计划落空的模样，从中得到隐秘的乐趣。
真是个性恶劣的家伙。
尽管知道他在暗自满足，韩秀英仍旧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拒绝？”
她没有想到他会回绝这个提议。在她看来，她的举动无疑是为了打瞌睡的刘众赫递上了枕头：
“为什么？你再考虑一下……只要接受我的提议，你就不用再担心生活费，不用上夜班打工……你不用疲于奔波，就可以得到钱——你拒绝？”
韩秀英瞪大了眼睛，这一刻她完全没办法看透眼前这个人了。
她脑海里，逐渐清晰的人物画像又一次变得模糊：贫穷、疲惫，没有时间和金钱享受生活的男高中生，竟然会拒绝这个要求？
——对刘众赫来说，尊严比钱重要吗？
“我需要钱。”刘众赫坦然承认，“但我不想为了这个陪笑。”
话还真是说得难听。
但韩秀英抓住了重点：刘众赫是不愿为金钱改变自己的。恰巧，韩秀英并不需要他改变自己。
“又不需要你笑。”
韩秀英也将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这是一场博弈。她要步步为营。
“你在便利店会给顾客免费微笑吗？”
这其实并不是问句。
当然，刘众赫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对你的要求，绝不比对便利店店员更多。”
韩秀英的话简短而有力，她的口才的确十分惊人。刘众赫打起精神，提醒自己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但她说的话简直完美，实在找不到破绽。
“你只要到场就行了——做你自己，然后呆在那里，在别人搭话的时候应上两句。”
“这就算朋友？”
刘众赫蹙眉问道。
虽然他从未交过什么正常的朋友，可是他自认具有常识。韩秀英所描述的那种态度，对他来说连“友好”都不算，这也能算是朋友吗？
“这就是朋友。”韩秀英露出微笑，“我最多只会请你别拒绝朋友的靠近。”
她当然知道朋友间绝不止于此，但真心并不是钱能买到的东西。韩秀英付这些钱给刘众赫，不是指望他能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变得友善而热情——那大概就不是刘众赫了。她如此煞费苦心，也只是想买一个开始的契机。
刘众赫陷入了沉思。
这桩交易对他来说太有利了，反而像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端详着对面女孩小巧精致的脸，从她的脸上寻找骗子的特征——微微眯起的眼睛，弯起的嘴角组成的狡猾笑容，像骗子。
但是，那种有钱的人才会拥有的从容不迫，还有认为价码开到就能买到一切的信心，不像骗子，而只是令人生气的富人而已。
可韩秀英到底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他看不透。
“你会付我多少钱？”
刘众赫问。
朋友也好，尊严也罢，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钱是实在的。
钱能支付学费、房租和水电费，能让他在疲倦时坐车回家，能够为妹妹买来她喜欢吃的食物，甚至是零食，有富裕的话，还可以买她喜欢的衣服、书或者玩具。她是个很乖巧的孩子，懂事而节约，不会多花钱，但正因如此，刘众赫想要给她更好的生活。
而不说更好的生活，只是过得去的生活，也到处都需要用钱。只靠他现有的赚钱途径，即时刘众赫疲于奔命，他们的生活也捉襟见肘。
韩秀英的提议是一个改变现状的契机。刘众赫不会拒绝这样的契机，只要他确认了这背后的风险。
韩秀英报了个价格，便利店夜班时薪的1.5倍，足见她的诚意。
“在校是这个价格，出去玩的话会有额外补贴。”韩秀英补充。
她的眼睛愉快地闪烁着，好像知道胜利在望。
刘众赫盯着她那双眼睛，久久不语。
韩秀英不是他能够信任的人。但只要她能信守承诺，刘众赫能不能信任她，倒也没有那么重要。
漫长的沉默后，韩秀英开口催促前，刘众赫给出了他的回答：
“你说的价格可以。”
在韩秀英喜形于色之际，刘众赫接着迅速地补充：
“但，我要两倍。”
“两倍？”
韩秀英忍不住咂舌。
她报出的价格已经是市价的1.5倍了啊？！而且还额外承诺了福利，这都要再加价？
这家伙胃口真是太大了！差不多得了吧！
她忍无可忍地拍了桌子，刚要发难：
“开什么玩笑——”
刘众赫用沉稳而坚定的声音打断了她。
“你报的价格，是‘做金独子的朋友’的价钱。”
刘众赫望着她。他看似面无表情，但眼底幽深的笑意却令他好像一个敲诈惯犯：
“你不用我也做你的朋友吗？金独子在的时候，你也一直会在。”
何等的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韩秀英好像被捏住了七寸的蛇，又或者被揪住了后颈的猫，一时间无话可说。
这家伙——
她怒视着刘众赫。
这么狮子大开口，他就不怕她取消交易吗？
——刘众赫好像确实不怕。
刘众赫正好整以暇地回望着她，如果这是在谈判桌上，那无疑他现在掌握着主动权。
因为韩秀英确实不会取消交易。
她憋红了脸，那份游刃有余好似荡然无存了好几秒。
“……好吧，成交。你来签合同。”
她拍出几张已经准备好的表格，规格十分正式，稍作修改就能用了。当中的条款，甚至将谈话中的要点已然概括进去，简直像韩秀英在到场前就将情况完美模拟过一遍一样。
似乎除了两倍的要价，刘众赫的顾虑重重，全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刘众赫望向她的眼睛里有几分讶异，但他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没有见识，于是收敛了这份情绪。
他垂眼仔细阅读这合同的每一个字。
趁他的视线落在纸面上，韩秀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尽情地咬牙切齿，面目扭曲：
刘众赫这个该死的崽子，我要狠狠地把你取材了，再狠狠地把你给写了！等待你的只会是无尽的悲惨命运，你一定会在漫长的岁月里，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不，太便宜你了，一定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有金独子那该死的家伙，一定要找他算账！
如果不是金独子那家伙拿着她的手写小说，在她面前故作悲伤地说：
“交不到新朋友，真是太伤心了。我想要公开这杰作，让世界都知道韩秀英作家的威名，只有这样才能疗愈我悲伤的心灵……”
他捧着她那部黑历史的模样像个虔诚的信徒，看上去也诚恳至极，欺骗性极强，绝对能够骗过不熟这家伙本性的人。
但韩秀英知道那狡猾的家伙实际的意思是：秀英啊，你去解决一下问题吧。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不然你最害怕的事情就要发生啦！
她把他捶打了一顿，但是抢夺黑历史未果。
那部不成熟的作品，绝对不能公诸于世。
所以韩秀英现在坐在这里。
——如果不是金独子，她怎么会在这里受到此等搓磨！
“我要当甲方。”
落笔之前，刘众赫冷不丁说道。他说这话只是通知，并没有商量的意思。
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只给韩秀英留下了乙方的空位。
“……你、随、意。”
韩秀英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句话。
尽管她也曾怀着取材的心态，对近距离观察刘众赫有些兴趣。
人生又有几次机会，能见到与自己构想的人物极度相似的真人出现在周围呢？
韩秀英原本也乐在其中。但到了现在，她只想把这个可恶的小子杀之而后快。
她也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与此同时，作家正在脑海里将主人公翻来覆去地编排：
——我要你失去一切！刘众赫！在我的故事里，你死定了！
06
“你是怎么做到的？”
又是一个课间，金独子鬼鬼祟祟地潜入她的班级，来到韩秀英旁边。
他带着满面的笑容，洋溢着幸福感，好像发生了天大的好事。
实际上，确实有好事发生。
今天早上，金独子今天例行向刘众赫搭话：
“众赫，早上好啊。今天你来得也很早呢。”
他做好了被忽视的准备，刘众赫却向他点了点头，似乎回应了他的问好。
那之后，不论他对他说什么话题，刘众赫都没有用杀人的眼神逼迫他闭嘴。
刘众赫没有拒绝，在他看来就是接受。
刘众赫只是默默地聆听着，并没有与他对话，但金独子还是处于一种飘飘然的幸福中。
今天是几月几日星期几，他一时间已经忘记。
不过毫无疑问，这是刘众赫成为他们朋友的第一天。
“……啊？”
韩秀英本来趴在桌子上补眠，听到金独子的声音抬起头来，愣了一秒。
他在问什么？
她昨晚睡得不好，反应也变得迟钝。
昨日实在是气得够呛，韩秀英甚至梦里都在安排刘众赫（严格来说，是她的主人公）的壮大冒险与悲惨遭遇。
她让他无父无母，身无分文，与唯一的妹妹失去联系，在地狱般的世界中不断轮回，不断遭到背叛——
知道怕了吧！韩秀英叉腰大笑。
但在梦里，那主人公突然有了自我意识，又强势得开了挂，反过来将她这个作者追杀到天涯海角。
那个家伙身姿矫健，动作敏捷，善于奔跑，挥舞着一把雪亮的剑，把她撵得到处乱跑，狼狈不堪。
醒来之前，韩秀英记得自己好像还在高喊着：“别杀我，要杀就杀金独子吧！”
从梦中脱身，气喘吁吁地醒来后，她也还在恍惚。
这恍惚持续到了现在。
“众赫今天很不一样……像你说的，他还真的答应跟我们做朋友了。”
金独子这家伙，也是一脸恍惚地看着她。
只是他看起来好像幸福得不得了。和韩秀英憔悴的愁容完全不同。
……哈，你倒是高兴了！
今天早上，韩秀英一直有一股邪火。
她又是困得要命，又是咬牙切齿：
“……哦。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可是付出了真金白银！
想到这里，刘众赫那张阴险的笑脸就浮现在了眼前。
韩秀英气不打一出来，眼前一脸无辜的金独子也变得面目可憎。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
她对金独子挥挥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金独子实在很好奇，于是弯下腰，把耳朵凑到她的近旁。
说时迟那时快，韩秀英用双手揪住了他的脸颊，一顿肆无忌惮的搓圆揉扁：
“不告诉你！”
开始只是泄愤之举，捏了几下之后倒是找到了乐趣。金独子的脸颊肉在她的手上被当成了解压神器。
他可怜兮兮地呜哇乱叫，韩秀英置若罔闻，毫不留情：
这家伙活该！
她松开手后，金独子的脸颊变得红彤彤的，一脸自知理亏的敢怒不敢言。
韩秀英笑了起来。
她终于解了气，捧着金独子那张可恶的脸，轻轻拍了拍：
“走，找刘众赫去。”
他们在天台上找到了刘众赫。
刘众赫正用忧郁的眼神眺望着蓝天，面色凝重，好像背负着极为沉重的负担，又或是思考着极为深刻的问题。
金独子站在他身侧，被那深沉的气氛所感染，驻足停留不敢靠近。
韩秀英直接走上前去，对着他的背拍了一下：
“喂，在这里干嘛？”
金独子因为她的举动瞪大了眼睛，显然吓了一跳。
更惊人的是，刘众赫回过头来，尽管一脸不爽，仍然回应了她：
“关你什么事？”
“喂，我们可是朋友啊！”韩秀英踮起脚尖，搭着他的肩膀强调。
她昨天可是已经预付了款项！
刘众赫瞪着理直气壮的她，又看了眼目瞪口呆的金独子。
想到收下的钱，他叹了口气：“我在看云。”
“哦……”
金独子很捧场地点点头。
对这平淡的回答，韩秀英倒也没有多加挑剔。
刘众赫本来以为会遭遇嘲笑，至少也会是一句“你也太无聊了吧”——因为他们一贯很吵，但金独子和韩秀英什么也没有说。
刘众赫站在那里，仰起头继续看着天。
而他们就站在他的身旁，也一起仰望着天空。
白云以不均的速度在空中飘过，缓慢地变形成不同形状。那些无法自主决定去向的云，仿佛有形的时间流逝的模样，刘众赫总能从中获得一种奇异的宁静。
刘众赫到这里只是想独处，渡过静谧的时间。
他们两个人在他身旁一语不发，倒也不怎么影响他。
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看云。
“说起来，我和这家伙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
韩秀英忽然打破了宁静。但她的声音并不突兀，反倒柔和而动听。
另外两人并未阻止，她继续娓娓道来：
“那时候，他一副想要跳下去的样子，也差点就掉下去了。”
她看着天空，刘众赫也只是看着天空。
他们的目光没有相交，不知道她在对谁讲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倾听。
只有金独子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徘徊，游弋不定。
金独子没想到她会旧事重提，但介于她说的是实情，他也只能应和：
“我只是想了想……”
迎面吹来的风撩起了他的头发，那一天的记忆在他身体里苏醒。
金独子诚实地面对他的记忆：
“不，可能我是会跳的吧，如果那天没有遇到你的话。”
他看向韩秀英，韩秀英仍旧没有看他。
“别把结束生命说得那么轻易。”
刘众赫忽然开口。他的视线仍然直视着天空，却无疑参与了对话。
韩秀英想要替金独子说上一两句话，因为金独子不仅不擅长讲述自己的故事，而且也不擅长阐明自己的想法，更别说为自己辩解。
但她却又无从开口。
最终韩秀英说：
“……等你知道他面对过什么，就不会这么说了。”
“没有人活得很容易——也许除了有钱人。”
刘众赫意有所指地说。
“你！”
韩秀英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金独子望着怒目相视的韩秀英和刘众赫，左看看右看看。
他想：好厉害啊，他们一下就变得熟悉起来了。
“……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在他们两人旁边，金独子由衷地感叹。
“能和你们做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浓郁的快乐，还有一点浅淡的伤感，像劫后余生的幸存者的慨叹。
一时间，天台恢复了寂静。
三人并肩站立，只有风吹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