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明峥沉沉的睡了过去，直到有人触碰他的身体，才恍然醒来，睁开眼，就看到罗烨放大的脸。
“陆大哥，你醒了。”罗烨咧嘴笑，露出一口整齐好看的牙齿，“我抱你下去，我们到了。”
罗烨说着，已经抱他起来，稳稳的往机舱门走。
怎么是他？
祝晓敏呢？
陆明峥回头，一眼就看到跟在旁边，替他抱着毯子的祝晓敏，心里顿时一实，就那么怔怔的看着，忘记撤回目光。
下了飞机直接上车，这一次换别人开车，罗烨坐在前边的副驾上，时不时的回头，向后边的两个人看一眼，对上两人看来的目光，只是开心的笑笑，又转回头去。
从下了飞机，感受到这里的寒风，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陆明峥才确信，他是真的跟着祝晓敏走了。
确切点说，祝晓敏带着他走了，她没有后悔，没有再把他丢回去。
久违的，心底泛上一些雀跃，悄悄看一眼身边的人，却小心的不敢表达出来。
他没有忘记，他和她之间，还有一个最大的心结。
那就是他们的女儿，陆欣。
现在的陆欣，虽然病已经好了，可是……她的心里眼里，只有奶奶和姑姑，是那样那样的恨着她的妈妈，他该怎样和她说，又该怎样去解开这个结？
汽车开出山峦，掠过荒原，穿过树林，很快看到城市，却又从城市边缘掠过，拐入另一边的郊区，最后开进两扇大门，在一片齐整的房子前停下。
这一路过来，对陆明峥来说，是陌生而新鲜的，等看到房子里涌出的人群，听着许多人，七嘴八舌的向着祝晓敏喊着“祝厂长”，他更是惊讶。
难道，她离开的这几年，居然就在京城，还办了厂？
陆家不是没有京城的人脉，可是，为什么他没有查到她丝毫的线索？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又怎么会知道，她居然就在京城，办起这么大的厂子？
看这里的人，足足有几百号吧？
仍然是罗烨抱他下车，祝晓敏替他盖上毛毯，推着他往一处院子走，陆明峥又听到一些人在向他打招呼：“陆营长！”
“陆营长！”
“陆营长，你回来了，真好。”
“是啊，陆营长，幸好你回来了。”
……
陆营长？
陆明峥有一瞬间的错愕。
早在好几年前，他都已经是正团，怎么这些人又喊他“营长”。
心里茫然，向着这些人看去，却没有一个人认识。
怎么回事？
陆明峥想了想，自己给了答案。
嗯，他们只是祝晓敏厂子里的人，或者，只知道他是军人，却并不是很清楚他的军阶。
没关系。
陆明峥不在意，相反，他还有一些开心。
离开他之后，她仍然会让别人知道，他是她的丈夫，他是军人。
进入五号院子，轮椅推不进屋子门槛，仍然是罗烨抱着他进屋，横着放他在炕上。
祝晓敏把一个枕头垫在他的身后，轻声说：“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能不动就不动吧，好一点再出去走动。”
陆明峥点点头，向罗烨开口：“谢谢你。”
罗烨一愕，看着他，张了张嘴，喃喃的问：“陆……陆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客气？”
陆明峥的话一向不多，他不说话，他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他道这一声谢，却让他感觉到说不出的怪异。
和他不用客气吗？
陆明峥也微愕，一瞬间，他心底又是一阵慌乱。
是他忘了什么吗？
为什么他的礼貌，让这个孩子这么失落？
“罗烨。”祝晓敏及时开口，按按他的肩膀，含笑说：“坐两个小时飞机，我们不要紧，你陆大哥肯定累了，让他歇会儿。”
“哦，好……”罗烨答应。
祝晓敏替陆明峥盖上毯子，轻声问：“要不要躺会儿？”
对，躺会儿，他……想要静静想一想，他忘了什么。
见他点头，祝晓敏帮他脱了外衣，扶他躺下，这才又把毯子盖好。
“晓敏。”门口，传来罗亭渊的声音。
祝晓敏答应一声，向陆明峥嘱咐：“你睡会儿，有什么需要喊我就行。”见他点头，转身出去。
“晓敏？”看着房门关上，陆明峥轻声低喃。
怎么每个人都可以这么喊她？
可有谁知道，他喊出这个称呼有多难？
可是显然，这么多人，不止和她亲密，他们对他的称呼也很亲密。
有的人直接喊他“明峥”，那个小伙子喊的却是“陆大哥”。
醒过来之后，他看到过那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对她的回护，他听着她和知青们喊他“罗老师”，而别的人叫他“罗先生”，后来，他终于想起来了，他是那一年他们被批斗，给她披了一件衣服的走资派。
那么，那个小伙子，就是当年捧给他们半碗糊糊的小男孩了。
可他居然不记得，除去很多年前共经的那场风雨，和这对父子还有过什么交集。
他到底忘了什么？
陆明峥觉得，脑袋里有一根筋，一抽一抽的疼。
院子里，罗亭渊看到祝晓敏出来，转身出了院子，一直走到车门边，才回头看祝晓敏，低声说：“晓敏，我怎么觉得……明峥有些不对劲。”
他也看出来了。
祝晓敏的笑容带着一抹苦涩，只能说：“大夫说过，他伤到了脑子，或者……会忘记些什么。”
只是会忘记些什么吗？
罗亭渊看着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会忘记了什么，才会一醒来就说要和她离婚？
在他的注视下，祝晓敏连笑容都撑不住了，终于垂下头，隔了一会儿，才轻声说：“罗老师，当时他在手术室里的时候，我……我曾经和自己说，只要他活着，他活着就行，我不求别的。现在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是啊，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罗亭渊沉默一会儿，终于点头，想一下又问：“孩子们，要不要送回来，或者对他有帮助。”
“不，先不要。”祝晓敏几乎不瑕思索，脱口喊了出来。
现在陆明峥的记忆里，只有上一世的女儿陆欣，根本没有陆亦和陆也的存在，这个时候两个孩子回来，会给他造成太大的冲击。
即使不能唤醒他这一世的记忆，她也得一步一步，让他认识到，这不是他原来的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