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房屋里，黑暗漫长无声。
就在角落，两团瘦小身影静静地屈坐在一起，紧紧相拥而眠，无声无息，犹如失了白线的木偶。
不知过了多久，一根细长干茅草悄悄探向角落，落在那无生气的两具“木偶”上。
“他们怎么不动啊？”一道稚嫩的声音弱弱响起。
下一秒，稚嫩声音又害怕道：“他们两个该不会是死了吧？”
“你别吓唬人！我刚刚还看见他们两个在动呢！”另一道稚嫩的嗓音反驳道。
“可是我都戳了他们好几下了，他们连动都没动啊，他们肯定是现在死的......”
说着，这道稚嫩的嗓音里染上了哭腔，连带着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开始颤抖。
黑暗中，啜泣声逐渐响起，一道跟着一道，由弱转响，很快就是一片。
然而就在下一秒，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就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打断。
躲在后头的几个看不见前面，挂着眼泪水愣愣地瞪大眼睛，小脸紧绷。
只听前头虽然压着嗓音，却明显又能听出高兴，道：“他们动了，没死！”
“真的！”
“他们动了！”
大柱是被耳边此起彼伏的哭声吵醒的，睁眼对上满室的黑暗，才意识到那哭声应当不是弟弟发出的。
偏头看去，二柱靠着他的肩睡得正香，丝毫没有被打搅而要苏醒的迹象。
长时间的静坐，让他一时间无法轻松动弹，可即便只是细微的肢体挪动，他也忍不住抽气。
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满脑门直溢冷汗。
“你很疼吗？”
起初那道稚嫩声音弱弱小心传来，瞬间引得大柱警惕看去。
他睁大眼睛瞪着声音传来的那片黑暗。
好一会儿，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不知道几个小脑袋扎堆儿挤成一片，就在不远处睁着眼睛同样看过来。
“你们......你们也是被那个女人骗来的？”
喉间黏腻，似是被浓浓的痰液涂成一团，大柱不动声色反复吞咽后，才继续问道。
最先说话的小脑袋点了点，又摇了摇头，小声道：“那个女人我们没见过，我们是被别人骗来的。”
这话落下，大柱没有接话，都是人贩子一伙的，管她骗了多少人。
沉默片刻，那片小脑袋里再次传来关心，“我们听见了，你们还疼吗？”
每个被关进来的孩子都想过逃跑，可再大的胆子，也是会被吓没的。
这一批里，大柱二柱挨打就是给他们最大的警告。
那个晚上，凄厉的哭喊声和粗俗的叱骂，俨然成了每个听见的孩子的噩梦。
再没了逃跑的心思。
不等大柱回应，小脑袋里又传来了啜泣声，带着哭腔道：“我们逃跑是不是也会挨打......”
“我想回家了，我想爸爸妈妈了......”
“我也想，我妈说等我放学回家给我煮红烧肉吃的......”
“......”
大柱听着这片哭声，原本就因为身体疼痛而烦躁的心情，此刻越发难以隐忍。
正想让这烦人的哭声休息会儿，下一秒他发觉了不对劲。
大柱紧紧盯着身侧安静的弟弟，想不明白再怎么困倦，也不至于在这般吵闹中仍能安稳入睡。
“二柱，醒醒。”紧闭的双眼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大柱心里猛然咯噔，偏过身子摸上去，“二柱，醒醒，吃饭了......”
手掌之下的肌肤透着滚烫。
二柱发烧了！
也不知是真的太吵了，还是因为哥哥的呼唤，二柱终于挣扎着撑开疲惫的眼皮。
呼着滚烫的热气，有气无力道：“哥哥，我不想吃饭了，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别睡，二柱，先别睡，你生病了，我们得先吃药才行！”
大柱扬高了声音急迫说道，说完又立马起身要把弟弟瘫软的身子扶正。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孩子们也不再哭着想家，挂着眼泪愣愣地看着他们。
紧跟着，他们就看见大柱拖着腿，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前。
大柱猛烈地拍着门板，嘴里叫嚷着外头赶紧来人。
那架势到不像是被人贩子关着打了一顿，更像是家里的小公子犯错被反锁在屋里，叫嚷着让下人赶紧来送吃的。
外头听出是他的声音，也似乎真的不敢轻易怠慢，大柱没喊两声，就有人开门进来。
起先听到二柱发高烧要吃药，来人还不太相信，毕竟前几日，这俩小子就有借肚子疼企图逃跑的例子在。
看门打手半信半疑留人在门口，进去探了探角落里不作声的二柱。
额头，肚子，腋下摸了个遍，确认真的快烧糊涂了，才神色紧张，一路跑着出去报告。
再等来有人来，是老远就听见在骂骂咧咧的苏招娣。
“让你们看个孩子也不会，平日里喝酒喝多了，是准备拿脑子当腊肉腌了是吧！一个个饭量都跟畜生似的，也不见你们长那身肉有什么用！就知道看门，那我还不如换条狗来......”
骂骂咧咧的话语，直到大门被人猛地踹开，也不见一丝要停。
大柱守回弟弟身边，见到如此泼辣的苏招娣也颇为诧异。
他们被带来这儿，不管怎么闹腾反抗，至少这个女人在他们面前总是温声细语的，还以为这女人就是长得菩萨面容，人贩子心肠。
难不成今天这是不想演了？
大柱怕她会对弟弟下手，瞬间全身紧绷，紧紧将弟弟抱在怀中。
似是骂累了，也可能是没什么意思，苏招娣终于歇息不骂了。
随意扫了角落方向一眼，后看向同样准备进屋的打手。
“你进去干嘛？”
打手脚步一顿，露出诧异，“苏姐，那孩子不抱出来吗？”
“抱出来干嘛！一群文盲蠢货，万一是传染病怎么办！”苏招娣白了一眼，从兜里套出一条手帕围住口鼻，“滚！”
大门一关，室内再次陷入黑暗，旋即一盏老旧的煤油灯亮了起来。
豆大火芯随着外焰抖动了几下，最后稳稳当当立在中心。
暖黄光圈映出这间屋子里的所有影子，随着提灯人的移动，影影绰绰。
最后，这室内唯一的光源落在了不远处地面上。
盯着圆润如橘子软糖的灯芯，大柱一时间出了神，可不过半秒便迅速反应过来，扬起面容，像是个护犊子的老鹰。
苏招娣让围在一旁的小脑袋们去把门口的饭吃了，依旧温声细语，与方才的泼辣劲儿天壤地别。
垂下眸子，落在那张警惕倔强小脸上，带笑的眼眸又弯了弯。
在暖黄光影投射下，柔声如鬼魅。
“弟弟除了发烧，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吗？生病的话，就不要和其他小朋友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