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赵杨拉着尹思源在沙发坐下，他拿下帽子，小心翼翼的将冰袋敷上尹思源的脸。
“嘶”，也许是冰袋太凉，也许是触碰到了脸上的伤，尹思源吸了一口气。看到赵杨担忧的看着自己，他摇摇头表示没事，赵杨拿起冰袋想给他敷一下，他摇头拒绝，颓废的靠在沙发上，将脸偏到一边，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赵杨慌忙的从茶几上的纸抽盒里抽了几张纸，递到尹思源面前，尹思源将纸按在眼睛上。
他闭上眼睛，竭力忍住心中无法形容的疼痛，咬紧的牙关，逐渐加重的呼吸，剧烈起伏的胸膛，都显示出他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
赵杨想告诉他他可以不用忍耐，他想拍拍他抚慰他受伤的心灵，但他怕这一切会成为打扰，怕尹思源会难为情。于是他安静的坐在他身边，握紧了伸出去的手，默默的看着他。
一会儿，尹思源慢慢平复了情绪，他坐起来，将纸巾放在茶几上，沉默不语的赵杨，一脸的担忧的看着他。
“对不起。”他低声的说。
“为什么要抱歉，你又没有错。”赵杨又心疼又生气的说。
尹思源盯着电视柜上的一个相框发呆，他的眼神空洞，没有一丝焦距，不知他是在放空大脑，还是在理清纷乱的思绪。
长时间的沉默让人觉得空气都凝固了，赵杨拿起冰袋，就这样一个动作，尹思源惊醒，他环顾四周，问到：“蒋雨涵呢？”
“她说她去买些东西。”赵杨说。
“她大概是想避开我们吧。”
尹思源想笑笑，但却牵扯到脸上的伤口，赵杨点点头，将冰袋递给尹思源，尹思源接过，轻轻敷在脸上。
“你看，蒋雨涵的爸爸就是我以前的物理化学老师，”尹思源指着电视柜上的全家福照片，“他是一个特别诙谐幽默的人，讲课也生动有趣，还跟学生打成一片，放学后我们也经常看到他们一家人吃路边摊什么的，我们当时都特别羡慕蒋雨涵，只是没想到发生了意外，真是可惜了。”
“我们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有什么样的父母，这是我们无法选择的，”赵杨看着尹思源，“如果让你跟她换，你愿意吗？”
尹思源听了赵杨的话，陷入了沉思。就在今天早上，父亲出轨的对象找到了家里。面对歇斯底里的母亲，因为害怕而哭泣的弟弟，他愤怒的责问父亲，他的父亲恼羞成怒打了他一巴掌，然后怒气冲冲的走了，母亲抱着弟弟放声大哭，他浑浑噩噩的，不知怎么走出了家门。若不是赵杨打电话给他，他都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这样难堪的家事，他难以启齿，庆幸的是，他的朋友们也没有追问，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家庭失去他和拥有，到底哪一个会让他更痛苦。
“我有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是我，我愿意和蒋雨涵换吗？”赵杨目不转睛的看着尹思源，听了赵杨的话，尹思源也看着他。
“我觉得我小时候也是很快乐的，虽然我家的条件没有你们好，后来我爸出事故走了，我妈也离开我了，但是我还有奶奶，直到奶奶也走了，我真的痛不欲生。但是跟蒋雨涵这种戛然而止的幸福相比，我真的分不清我们到底谁更痛一点。”
尹思源忽然想到，他们三个人竟然是三种境遇，起码他的家庭是完整的，至少在外人看来他是幸福的。他想到列夫托尔斯泰说的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
“蒋雨涵大概就在楼下吧，快让她回来吧。”尹思源说。
赵杨点头，拿起手机。
接到信息的蒋雨涵确实在楼下坐着，她早上没吃饭，兜里的巧克力也吃没了，如今只好用矿泉水充饥了，接到信息后，她暗自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犹豫，刚刚下楼就应该去吃早餐，但她还是起身上楼了。
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赵杨和尹思源都站了起来，尹思源将手里的冰袋放在茶几上。蒋雨涵进门后发现他们都站着，嘴角微扬，“你们站着干嘛，坐呀。”
她关上门后，将手中的水交给站在外面的尹思源，“谢谢。”她发现尹思源有些窘迫，她当做没看到，将棉服和书包放到椅子上。
“呃，你们穿着外套不热吗？”蒋雨涵突然面对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好。”赵杨回答，他拿起尹思源放在茶几上的水，打开瓶盖，递给尹思源，然后自己也打开一瓶。
“那个屋子里还行，不太乱，我早上刚收拾过的。”蒋雨涵有点语无伦次的。
“你自己在这住会害怕吗？”尹思源将水瓶放在茶几上，问道。
正在喝水的赵杨呛了一下，尹思源连忙抽了一张纸递给他。蒋雨涵看着赵杨的样子闷笑，对着尹思源摇摇头。
“我没在这住，他们出事后，我就没有在这里住过。”
“你另外租房子了。”
蒋雨涵又摇摇头，“我找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上夜班。”
“啊？”尹思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他又看看赵杨，赵杨却是面色如常，他想到赵杨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那时候我爸一直在医院，我就在医院陪着他，他在IcU，我就在外面打地铺，有时候能睡一会，有时候睡不着。后来我爸也没了，我回到这里，却整夜整夜的失眠，我去看了医生，医生说可能是睡眠障碍，还有应激创伤后遗症。我就去做心理咨询了，医生让我换个环境，我就弃理从文，睡不着我就找些事来干。你看，现在也挺好的，累了就能睡着了。”
尹思源钦佩看着蒋雨涵，她豁达与坚强的心态，自己与她相比好像一文不值。
“你看，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走的时候的模样。”
听到这话，赵杨和尹思源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脚无处安放，尹思源拿起放在茶几上纸巾放在兜里，将水瓶拿在手里，他又伸手去拿冰袋，他觉得自己的唐突亵渎了这份浓厚的思念。
蒋雨涵伸手拿起了冰袋，看着他们，“没关系啦，我一直都在想也应该要放下心里的执念，这样才能轻松一些。其实我从来不敢对别人说，好像说了我就再也坚强不起来了，但是我发现我还是挺愿意跟你们说的，起码你们不会觉得我特别可怜。”蒋雨涵见赵杨好像是想说什么，她摆摆手，“其实一直憋在心里，也容易生病，我之前去看了中医，医生推荐我去做推拿，他说郁结于心，忧思伤脾，经络不通，所以才会特别疼。”
赵杨知道蒋雨涵是想开解尹思源。
“真的，做推拿的时候你觉得身上痛了，心里就没有那么痛了，但是记得去正规按摩店哦。”蒋雨涵贴心的提示，她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自己的伤疤揭露给别人看，她只是一语带过。
“呵呵，你可真厉害，什么都懂，”赵杨见尹思源似乎正在思考，马上转换话题，“这样的情况你还能拿到知识竞赛的冠军，还能保持第一，可太厉害了。”
“其实文科挺简单的，基本上就是背书，”蒋雨涵将冰袋放回冰箱里，“也不是特别简单，因为要背的实在太多了。”她摸摸自己的胃，“我饿了，我想出去吃点东西。”
话题转换的有点快，尹思源一时没反应过来，赵杨拿着水瓶起身说：“我早上也没吃饭。”又问尹思源：“你吃了吗？”
尹思源摇摇头。
“那太好了，小区门口有家特别好吃的馄饨，我带你们去，走吧。”蒋雨涵马上拿了外套和书包推着他们出门了。
蒋雨涵站在一家复印社门口有些傻眼了，她记得就是在这里啊，难道好久没来吃，换地方了。她对着两个男生尴尬的笑了笑，“可能换地方了，吃个别的吧。”
“我想吃肯德基。”尹思源说。
“好啊，我知道在哪。”蒋雨涵带着他们接着往前走，“但是我不喜欢吃早餐，我喜欢吃鸡翅。”
“我也是。”尹思源点头。
他们看到赵杨拿着手机聚精会神的查找什么，“你看什么呢？”尹思源探过头。
“没事。”赵杨迅速按掉手机，“估计咱们到那早餐就结束了，快走吧，饿死了。”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他们就找到了肯德基，店里没什么人，正餐还要等一下才能出，三个人点好就坐在一边等。
原本三个人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一会儿，只剩尹思源和蒋雨涵在讨论学习上的问题。
“语文想提分太难了。”蒋雨涵摇头，语文是她的微短板。
“你不擅长哪部分？”尹思源问。
“现代文阅读，归纳中心思想什么的，我总是找不准。”
“我也是，你说是不是因为不善于归纳总结？”
“多半是。”
“这个应该是理科生的短板吧。”
“呵呵，我之前也比较擅长理科。”
话题就此中断，薯条和鸡米花先端了上来，因为刚出锅大家吃的比较慢。
“赵杨，薯条和鸡米花好了，先吃点，有点烫。”尹思源拍拍一直拿着手机不停打字的赵杨。
“好。”赵杨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手机上，他的手机一直滴滴作响。
尹思源见赵杨一直忙碌，也没再打扰他。
蒋雨涵嘴上吃着东西，脚下也没闲着，她踢了尹思源两脚。尹思源看看桌下，不明所以的看着蒋雨涵。
蒋雨涵用嘴努了努赵杨，眼神示意尹思源去看看。
这不好吧，尹思源回了她一个眼神，摇摇头。
你不好奇吗？蒋雨涵瞪着眼睛询问。
尹思源犹豫了一下，赵杨从刚才就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他看了一眼，但是赵杨避开了，说明他不想告诉自己。虽然他还是挺想知道的，尹思源又摇摇头。
蒋雨涵一副不放弃的样子，你等着，我给你制造机会，她冲尹思源挑挑眉毛。
“诶，赵杨，那好像是孔老师啊。”蒋雨涵指着他身后说道。
赵杨果然回头了，但是他后面的玻璃门外空无一人，他转过头发现尹思源正抻着脖子往他手机上望，而手机上一个字都没有。
尹思源见被赵杨抓个正着，讪讪的缩了回去，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赵杨立刻把手机按回主屏幕，放在口袋里，收到短信的提示音响起，也没有再拿出来。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八卦？”赵杨拿起一根薯条，点点尹思源和蒋雨涵。
“哎呀，我们只是好奇嘛，你一直在给谁发信息，谁又在一直给你发信息。”蒋雨涵讪笑，“你不想告诉我，但你可以告诉尹思源嘛。”蒋雨涵见赵杨还是一副想要教育他们的样子，马上接着说。
赵杨瞅一瞅尹思源，尹思源正看着他，不好意思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