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栋在这座城市中又停留了将近二十天的时间。
前后总共经历了三次早市。
他终于确认每次早市发生的事情完全是一模一样的，人们总在固定的时间出门，沿着固定的路线行进，在固定的摊位上询价和购买。
如果在特定时间点，从空中拍下一张小城的全景照片，结果就会发现不同次的照片其实是完全重合的，当然王栋的位置肯定会有所差异。
这一发现无疑让王栋松了口气。
上千人参与的场景如果还次次不同，那么这位前辈的设计功力真就到了王栋完全无法理解的层次，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了。
即使是这个不断被重复的设计方案，也已经让王栋赞叹连连了，越是研究越是叹服此方案内容之宏大、精巧、周密。
他虽然没有设计过游戏，但见过的并不少，游戏中人数众多的大型场面往往充满了违和感，常常因动作过度整齐单调，给人一眼假的感觉。
想呈现出如这个早市般的效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动轨迹和购物逻辑，人群整体上看起来还十分协调自然，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他也曾设想过，如果是由自己在计算机上写套程序来重现这一场景，哪怕有各种调试工具，可以对代码进行反复测试修改，也未必能达到眼前的效果。
原因很简单，要为近万人写上万个行动子程序，每个都不相同，互相还要能对应配合得上，工作量会非常巨大，正常人根本承受不来。
也不知那位前辈是如何做到的。
也许他早就把早市中每个人的行动轨迹都清清楚楚地记在脑袋里了，然后只是复现出来？
王栋自问没有这份规划能力，更没有这份记忆力。
场景规划，然后分解到每个角色的难度是一方面，实现起来的难度也相当巨大。
如果真的让王栋去编程实现，他肯定会采用面对对象的方法。
即首先设计一个描述所有人的共性动作和一般行为逻辑的基类，然后再采用继承和派生的方法，只做少量的增添和改动，就为每个角色派生一个新的子类出来。
甚至可以根据人群的划分，采用多重派生的策略。
召唤术中会不会也有类似的实现技巧呢？
王栋深以为然。
以同为设计人员的视角去揣摩那位前辈的心态，王栋推己及人，觉得如果不存在这样的派生技巧，从而只能用笨功夫去独立地编写上万个程序，不断地进行重复劳动，他可能早早就崩溃了，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经过这番分析之后，王栋又重新开始观察起了人群，这次主要是为了寻找继承和派生的痕迹。
别说，经过一段时间的细致观察后，还真让他找到了许多蛛丝马迹。
其中最为明显的一个是城中居民的转身动作。
所有充当风景的客栈外居民，在进行180度转身时，都会有一个共性的动作，其左手的小拇指会微微翘动两下。
这个动作出现在某一个人身上并不奇怪，但出现在所有人身上就显得非常诡异了。
这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测，也只有当这个动作被写进了基类，然后被所有派生的子类继承了下来时，才可能有这种情况发生。
对此观察结果，王栋又是欢喜又是烦恼。
欢喜的是，他又发现了新的召唤技巧，召唤术模型有了进一步修正和完善的机会。
烦恼的是，他现在连标识习性规则的动作组合都还没有找到，需要去破解的新奥秘就又出现了。
后面显然还得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破解实现派生的动作组合，自己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得忙了。
王栋又花费了几天时间对客栈内居民也进行了同样的观察，却没有发现他们中的任何人有翘手指这样的动作习惯。
客栈内居民显然不是从客栈外居民的基类派生来的。
而且，他也没有在客栈内居民之间找到什么特别明显的共有动作，无法证实设计这些人物时是否采用了派生策略。
为了完成观察，这几天他在客栈饭堂中频繁地进进出出。
之前他本来是躲着那里走的。
在客栈里，盈盈不断地用幽怨的眼神袭扰他，控诉他，而他则想尽了办法不给盈盈任何与他独处的机会，这让他表现得好像是个占完便宜就跑的负心汉似的。
虽然明知道饭堂中的客人其实不过都是些Npc，但王栋仍然有点受不了他们投向自己的鄙夷目光。
盈盈也在变化，这两天她变得越来越大胆，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开始跟他有肢体接触了。
王栋又一次从盈盈的拉扯中勉强脱身，走出客栈后忍不住长长地吐了口气。
虽然精神上他对盈盈这个女孩确实无法再产生任何爱慕迷恋的情感，完全没有了接近她的想法，但要说肉体上在被这么纠缠诱惑后也没有产生过一点欲望和冲动，那也绝对是骗人的。
现在他的理智还能够压制住这些欲望，但也越来越艰难。
在城中待得越久，他越有种自己在玩单机游戏的感觉。
“反正也没有别人在看着自己，我要这理智有何用呢？”
王栋呆呆地站立在客栈门口，眼神无意识地盯着对面的铁匠铺子看，内心里其实是在天人交战，拿不定主意是否现在就返身回去，他曾住过的那间客房好像还一直在为他保留着呢。
然而，他的注意力慢慢地被对面的铁匠铺子吸引住，连盈盈都抛之脑后了。
铁匠无疑是个风景式的角色，每日的行为轨迹非常的单调，锤打铁料，锤打铁料，然后还是在锤打铁料，似乎就只有这么一道工序需要忙。
王栋只要来到客栈，就能听到他弄出来的极其规律的打铁声，从早到晚始终不停。
正因为听得久了，他的大脑总是下意识地把这个扰人的打铁声屏蔽掉。
铁匠铺的门白天一直半开着，到了晚上才会完全关闭。
通过半敞的门扉，王栋每次都能看到铁匠劳作的身影。
跟之前每次一样，那铁匠正赤裸着上身，灰色的短袍被解下来围在腰间。
他手持一把铁锤，正在锻打着摆在铁砧板上烧得通红的铁料。
这位铁匠看起来甚是年轻，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身高在一米七八左右，身材健硕，皮肤有些白皙。
他的动作非常有节奏感，随着锤打的动作，上身精壮的肌肉也在不断地跳动着。
不论是身高还是肤色，年轻铁匠在这座秦汉时期的小城中都显得有些另类了。
这个人物王栋见过实在太多次了，每次来到客栈总能见到他，他也总是在打铁。
自第一次进城起，铁匠一直在那里，打铁声也一直没什么变化。
正是因为太熟悉了，王栋之前竟然没有怎么仔细地观察过他。
这属于灯下黑了。
这次，当他在客栈门口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时，眼神一直无意识地盯着铁匠看。
然后，有那么一个时刻，他的双耳捕捉到，那熟悉的捶打声竟然乱了节奏！
虽然仅仅是乱了一小会儿，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节奏，但已经足以引起王栋的注意了。
王栋慢慢地走到铁匠铺门口，仔细地观察起这位铁匠来。
这次打铁的节奏没有乱，年轻的铁匠完全不理会王栋，自顾自地干着自己的工作。
两人相距不超过两米，却互不搭理。
两人都沉默不语，就这样一个打铁，一个旁观。
近距离看，那铁匠的长得竟然十分英俊，高鼻梁大眼睛，俊朗的五官和清澈的眼神都在散发一股与他现在的衣着和动作极为不符的书卷气。
他正在打造的应该是一把斧头。
在铁砧上，斧头已经渐渐成型，铁料也由红变暗。
此时，年轻铁匠放下手中的铁锤，用右手拾起一把铁钳，夹起眼前的铁料，转身将其浸入到背后的水池中。
盯着他的动作，王栋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以前他从没见过铁匠做这个动作，一直都只是捶打而已，怎么工序突然增加了？
而且铁匠转身时并没有翘动两下小拇指，一下都没有。
工序的增加可能是因为之前自己的观察不够充分，但习惯动作的缺失就真的无法解释了。
这位铁匠绝不是充当风景的客栈外居民，之前所有他观察过的客栈外居民都有转身翘手指这个习惯动作，连小乞丐都不例外。
王栋为此特意观察过城中每一个人，才确认了这条规律。
但现在，铁匠并没有做出这个习惯动作。
那么，就只能推导出这样一个结论，年轻铁匠平时的行为举止只是在伪装，意图把自己伪装成客栈外居民。
他为什么要伪装自己？
他到底是不是被召唤出来的？
如果不是，他到底是谁？
会是构建出这座城市的那位前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