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短暂停顿后，似乎是想起什么般，沈琦一边放下筷子，一边瘪起小嘴儿，两眼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向自己的爷爷询问道。
“是不是之前，琦琦太贪吃了，把哥哥的那份糖葫芦也吃了，惹得哥哥不高兴了，不要琦琦了？”
显而易见，倒不是说与周浩生活的那短短十几天里，小丫头的嘴巴，便被周浩的秘制调料，给养刁了，吃不得这些家常便饭。
仅仅是因为，连着好几天，都看不见周浩的身影，让这孩子的心情，一点点跌入了谷底。
要知道，小孩子只是单纯得像张白纸，但并不代表他们什么都不懂。
沈琦可是清清楚楚记得，一向疼爱自己的爹娘，也是像现在这样，连着好几天没回家。
最后再次见面时，便是在往生堂布置的葬礼上，那躺在棺材里，早已失去生机的冰冷尸体。
因而面对这似曾相识的处境，沈琦很害怕……
害怕对自己处处照顾，将自己当做亲生妹妹宠爱着的大哥哥，也会像自己的爹娘一样，毫无预兆地离开她，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
更是一度怀疑……
自己该不会真和葬礼上，遇见的奇怪大人所说一样，是个会克死身边亲近之人的灾星。任何对自己怀揣善意的好人，最终都会凄惨死去吧？
与此同时，看着沈琦闷闷不乐的模样，作为亲爷爷的沈玉，哪里不知道，这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虽然葬礼上，那空穴来风的传闻，沈玉同样有所耳闻，并且从未当真过。
甚至私底下，还找上了传谣的小人，好好“交流”了一番。
可对于容易被周围环境影响的小孩子来说，想要消除这一谣言的影响，可没那么简单。
更不用说，知道周浩打算干什么的沈玉，对于周浩能否平安归来，心里也同样没个谱。
一旦周浩真的遭遇不测……
对沈琦造成的心理打击，恐怕不亚于双亲离世的那一次。
偏偏沈玉就算知道这些，也和当年一样，什么都做不了，倍感心累无力。
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找到的那位仙人，真能履行契约，将周浩平安带回到他们身边了。
“……哈哈，傻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了？你哥哥啊，最疼你这个小馋猫了，哪里会舍得不要你呢……”
想到这里，同样被动等待消息，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的沈玉，只能一边强装镇定，干笑着转移话题，温声细语安慰着闷闷不乐的沈琦。一边夹起沈琦平日里最爱吃的杏仁豆腐，放入琦琦的碗里。
“快了，快了，等你明天睡醒了，他就会回来了。所以在这之前，你要好好吃饭，乖乖洗脸刷牙，做个听话的好孩子。不然哥哥回来的时候，知道琦琦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一定会不高兴的！”
“哼！爷爷骗人，明明你昨天就是这么说的！”
面对好声好气相劝的沈玉，一向性子乖巧的沈琦，却是难得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强忍着对杏仁豆腐的渴望之余，沈琦双手叉腰，颇为不服地数落起爷爷的“罪状”来。
“还说什么，只要我把功课写完，哥哥就会回来了……可我都把字帖写满了，哥哥也还没有回来！爷爷是个大骗子！”
“哎？有吗？”
好在，有过儿子儿媳离世时，强忍心中悲痛，独自安抚沈琦，这种完全不想有的经验，让沈玉并未在意沈琦的反驳。
而是故作惊讶回应间，拿起勺子，将杏仁豆腐弄碎了，与米饭搅拌在一起之后，舀起一勺来，送到了沈琦的嘴边。
“可我那时候说的是，你哥哥他啊，‘明天’就会回来。但现在是‘今天’，还没到‘明天’呀？哪里骗你了呢？”
“啊？啊唔……唔姆唔姆……今天……明天……好像也对哦……”
若说美食放在眼前，姑且还能勉强克制住的话，那对于已经主动送到嘴边来的美味，小孩子的那点坚持，立刻变得不堪一击起来。
下意识张开嘴，一口将勺子里的饭菜吃下，含在嘴里咀嚼间，心思被美味菜肴分散的沈琦，便被沈玉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含糊不清嘟哝，掰着手指认真算了又算后，也是吃了学历低的亏，不由自主点点头，觉得自家爷爷好像说的没错。
“不对不对……呜……不管，就是感觉哪里不太对！爷爷又骗我！”
只可惜，美食的诱惑，随着沈琦的吞咽，就此戛然而止。
智商迅速回归至正常水平之余，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的沈琦，索性耍起了脾气。将头撇到一旁，躲过再次送到眼前来，椰香混合着奶香的饮品，如同仓鼠一样，气鼓鼓地说着。
“哼哼！休想再用好吃的堵我嘴！爷爷要是再不告诉我，哥哥他去哪里了，我就……就什么都不吃了！”
“哦？真的吗？”
话音落下后没多久，令沈琦没想到的是，回应自己的，并非爷爷沈玉。而是一道夹杂着几分笑意，却又分外熟悉的腔调。
等到沈琦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循声转过头时。
便瞧见了不知何时起，出现在沈琦身边的周浩，正举着一个开了盖的椰子，眼神宠溺地注视着沈琦。
如此出乎意料的一幕，别说是沈琦呆愣住了。
就连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沈琦身上的沈玉老爷子，此刻看着周浩似乎完好无损，没有缺胳膊缺腿的身影时，也是难以置信地抬起手，狠狠掐捏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间，一张皱纹密布的老脸上，却是流露出了满满当当的笑意。
还好，能感觉到疼，不是做梦……
这令人不省心的孩子啊，终究平安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好啊……
“哎呀呀，真可惜，难得哥哥我呀，开发出了新的饮料，没想到琦琦不喜欢啊……”
相较于双双处于惊讶之中，被硬控在原地的沈玉爷孙俩，周浩眼底笑意，却是越发旺盛。
进而高举手中的椰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故意摆出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后。
便转过身来，摆出一副惋惜的嘴脸，故作正经打趣着。
【顺带一提，这椰奶，是周浩趁魈去拿梦之魔神的肉身，暂时分开的这么一点时间，早早预判到沈琦会不高兴，为了安抚这小家伙，特意去海岸边找椰子树，用手头现有材料捣鼓出来的。还不忘用剩余硝石制冰，隔层冰镇着，以确保返回途中，味道不会发生变化。】
“没办法了老爷子，这椰奶啊，还是我们自己喝……嗯？”
但，还没等周浩来得及把话说完，便感觉自己的怀里，撞进了一个小肉丸子。
下意识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护住扑进怀中的小家伙之余，低头望去时，便瞧见沈琦生怕周浩再次突然离开似的，一言不发地将脸深埋进周浩的怀里，双手死死搂抱住周浩，怎么都不肯松开。
“哼哼，抱住哥哥撒娇也没用哦，是你自己刚刚说不喝的~”
“……好啦好啦，哥哥只是跟你开玩笑呢，你的那一份椰奶，哥哥当然有给你准备了，诺，还是特意多放糖的，你尝尝，可甜了！”
“……琦琦……？”
起初，周浩还在用开玩笑的语气，逗弄闷闷不乐的小家伙。
但在瞧见，平日里的小馋嘴猫，如今对好吃的看都不看一眼，反倒越发用力地抱着周浩。甚至后背处，还能隐约感到一阵湿热触感。
周浩这才渐渐收敛笑意，将手中饮品放在桌上后，腾出双手，转身弯下腰，将这委屈巴巴的小姑娘搂在怀里，轻轻拍打背脊安抚着。
“抱歉了，琦琦，这几天让你担心了……哥哥向你保证，这次回来了，就再也不离开你了，好吗？”
“……拉钩！”
在周浩转身的时候，沈琦明显有些紧张慌乱，生怕周浩又要离开。
直到扑入熟悉的怀抱，听着兄长充满歉意的话语，沈琦这才一点点放下心，确定自己的哥哥，是真的回来了。
进而顾不得脸蛋哭成小花猫的模样，抬头抽抽鼻子，便伸出一只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奶声奶气回应道。
“好好好，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耶！契约成立！爷爷说了，在璃月，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所以，哥哥可得遵守承诺！”
“哎呀呀，这么可怕呀，那我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不行！不可以！不准反悔！你都盖章了，反悔无效！”
亲眼看着周浩与自己拉着手，唱着流传在孩子们之间的民谣，并效仿按压印章，大拇指与大拇指对着按了一下后，沈琦这才破涕为笑，满意地点了点脑袋。
随即奶凶奶凶地强调了“契约”的重要性，与周浩互相玩闹一番，沈琦便从周浩的怀里退了出来。
情绪明显好转不少的同时，一边不放心地再三强调着，一边晃着长长的鞭子，屁颠屁颠地向着厨房跑去。
“嘿嘿，哥哥这么晚回来，肯定肚子饿了！你等琦琦一会儿哦，琦琦这就去给你盛饭！就坐在那，不准走！一定要等着琦琦回来！”
当然，你要问，明明沈琦不放心，生怕周浩又离开了，为什么还会乖乖跑去盛饭的话……
那大抵是因为，遭受过苦难的孩子，往往会比同龄孩子，被迫提早变得成熟。
在经历了父母双亡的打击后，尽管渐渐走出那段阴霾的沈琦，看起来性格还是那么活泼开朗，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但，自那之后，沈琦对比其他孩子，明显变得乖巧懂事不少，再也没有哭闹过。
想来是那段流言蜚语的打击，让这孩子打从心里，就不愿给他人添麻烦，生怕被人讨厌嫌弃。
也正因如此，尽管沈琦知道，周浩就像自己的亲哥哥一样，宠溺纵容着自己，也难免会担心，自己刚才的举动，让哥哥将自己，误会成了一个不听话的坏孩子。
再加上，同样担心周浩的沈玉，肯定有些大人之间的话题，要和周浩单独聊聊。
这才使得沈琦在渐渐冷静下来之后，面色立刻涨红起来，有点不敢与周浩的目光对视。
索性赶在周浩“问罪”之前，打着盛饭的名义离开，给这对别样的爷孙俩，留下短暂的单独相处时光。
“好，好，哥哥哪也不去……跑慢点，小心摔着！”
好在，关心你的人，永远会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短短十几天的相处，大致摸清楚沈琦性子的周浩，哪里看不出，这傻丫头又开始胡思乱想，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但这个节骨眼追上去，只会让沈琦变得更紧张。
倒也乐得温柔叮嘱间，将注意力转移至沈老爷子的身上。笑眯眯抬手轻晃挥舞，便向老爷子打起招呼来。
“瞧，老爷子，我没骗你吧？我回……”
只是，不等周浩来得及把话说完。
自打周浩踏入家门以来，就一直默不作声，上下打量着周浩的沈玉，便突然站起身，快步向着周浩走来。
进而伸手抓住周浩的手腕，完全没给周浩闪躲的机会，将周浩宽大的衣袖，直接向下拽去。露出了胳膊肘上，原本被衣物遮挡着的，那通体灰黑色，宛如疙瘩般违和丑陋的鳞片。
按理来说，在周浩特意挑选了宽松衣袍遮掩，再加上镇定自如的表现，应该不会露出任何马脚才对。
但，作为医者的沈玉，在从医这么多年的时光里，可是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病患。
其中，便不乏自知身患绝症，无药可医。但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故意隐瞒消息，表现出一副开朗积极模样的病患。
而周浩的表现，与那些患者，是如此的相似。
拥抱沈琦的时候，双臂舒展的动作，相较于以往，也明显变得僵硬许多。
这才使得沈玉心中咯噔一下，冒出不祥预感的同时，脸上笑意迅速消退。
更是在沈琦离开后，便顾不得礼貌与否，直接上手验证心中猜想。
“……啊哈哈，这么快就发现了啊……不愧是老爷子，医术果然高超，一眼就能发现病灶！”
当然，在察觉到沈玉的动作时，心里暗道了一声糟糕的周浩，原本是想编造个借口——比如这丑陋的鳞片，只是自己一时兴起，弄出来的纹身图案——含糊敷衍过去，不想让老爷子为自己担心。
但瞧见老爷子双眼泛红，眼底充满心疼与后悔的神色时，周浩便如鲠在喉般，再也说不出半点谎言。
只能干笑着抬手挠挠头，奉承夸赞着沈玉的医术，尝试平复沈玉的心情。
“……还有多少时间。”
看着周浩明明身患怪疾，但仍然努力挤出笑容来，宽慰自己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沈玉的内心，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多么希望，此刻的自己，能够像曾经治好的病患们，所夸赞的那样，是能够妙手回春、药到病除的神医。
这样，他就可以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胸膛，斩钉截铁地对周浩说：“孩子，别怕！有我在呢，我定会全力以赴，想方设法医好你的怪病！”
然而，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医者，当他刚刚触摸到周浩，那与看似健康正常的表象截然相反，已然变得虚弱而又紊乱的脉象时，沈玉的理智，便无情揭穿了真相。
这种前所未见的诡异病症，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蚕食着周浩的生命力。
因而当周浩话音落下，时间便仿佛凝固了一般，爷孙俩再无半点动静。
整个房间里，渐渐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静默。
许久之后，勉强收拾好心情的沈玉，终于再次开口打破僵局，带着难以掩饰的颤音，故作镇定地向周浩询问道：“小浩啊，爷爷考考你……你自己认为，还剩下多少时间？”
言语间，宁可否认自己毕生所学，也不愿面对这个残忍事实的沈玉，正紧紧盯着周浩的眼睛。似乎想要透过那双清澈的眼眸，寻得自己想要的答案。
“呃，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得这种病……运气好的话，应该还能坚持个十几二十年吧？救了璃月和沉玉谷的百姓们性命，却只需要付出这么点代价，怎么算都是我赚大了啊！哎嘿！”
“这样啊……”
周浩话音刚落，沈玉的眼神中，便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无奈。
显然，现实在沈玉面前，总是那么地残酷无情，往往不会如沈玉所愿。
周浩所说的话，在他听来，就如同一种默认。
承认了，这场奇怪的病症，别说是沈玉的医术了，哪怕是拥有仙家手段的周浩，面对这种诡异的病症，也是束手无策。
而他口中吐出的那些数字，显然只是为了让沈玉安心，故意夸大其词，其中必然掺杂了许多不实之处。
因而此时此刻，沈玉多么希望自己，能够自我欺骗一番。
告诉自己，肯定是因为自己在望闻问切方面的技艺，还不够精湛，才导致对周浩的病情，出现了错误的判断。
可是，无论内心如何挣扎，心头涌现的千言万语，最终也只能汇聚成一声饱含无奈与自责的长叹。
接着，沈玉缓缓地将那只袖子，再次拉回原位。不仅遮住了魔麟病所带来的狰狞鳞片，同时也是为了掩盖住自己心中，那份无尽的忧虑。
最后，沈玉轻轻地拍了拍周浩的肩膀，轻声说道：“你已经做得非常出色了……如今既然平安归来，那就安心在家调养身体吧。”
言语之间，充满了关切与疼惜之情。
虽然不知道，在短短分别的这三天时间里，周浩都经历了什么。
但在接连失去好几位亲人后，意识到比起已成定局的往事，珍重眼前人，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让沈玉并未打算刨根问到底。
“休养……哥哥，你是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么？让我看看——！”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沈琦端着碗余温尚存的米饭，从门口探出了小脑袋。
显然，盛完饭之后，小家伙便故意贴在墙角，给足两人独处时间的同时，偷听了好一会。
只是由于距离太远，加上周浩和沈玉交谈时，明显刻意放低了说话的声音，才让沈琦听不大清楚，两人究竟在聊些什么。
但凭借那只言片语，以及爷爷不同寻常的动作，沈琦很快反应过来，恐怕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哥哥，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进而顾不得被两人责怪偷听的事，赶忙从门口现身，神色焦急地向着周浩跑去。将手中的碗筷放在桌上，便抓向周浩的手，试图模仿沈玉平时诊病的流程，来确认周浩的身体状况。
“哈哈，放心放心，你哥哥我身体壮实得，能一拳打死十几头牛，哪里会有什么事？只不过是回来的路上，太想早点见到琦琦，所以跑太快了，出一身汗。这会儿夜风吹一吹，就不小心感染风寒啦。”
当然，才分开三天，就把琦琦急得茶饭不思。周浩可不敢让这小家伙，也得知自己的病情。
赶忙闪躲开沈琦的小手之余，反客为主地将沈琦抱起来，放在自己手臂上坐着。让沈琦只能与自己对视，却无法捞起袖子，暴露魔麟病的存在，这才继续强忍着病痛折磨，笑眯眯安抚着沈琦。
“当然，你也不用太担心，小小风寒而已，看哥哥我如何拿捏！等哥哥我睡一觉起来，就好得差不多啦！又可以带着琦琦，去河边玩咯！”
“真的是这样吗……那好哦，哥哥吃完饭之后，就早点休息吧！”
在周浩半真半假的话语面前，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沈琦，这才半信半疑点点小脑袋。
随后便拉着周浩的衣领，示意周浩赶紧坐下来吃饭，好早点回房间休息。
看起来，似乎真的没有往心里去的样子。
这让周浩放心不少，乐呵呵坐在餐桌旁，难得享受起了沈琦的主动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