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农荷殷不大看得清，心里思索了下，她还是走了上去。
平时警觉的少年如今没有丝毫反应，像是没有发现她的靠近。
很奇怪。
农荷殷来到他身后，视线被他身旁的坛子吸引，空气中弥漫的清浅的酒味让她愣了愣，原来是坐在这里喝酒么？
可她之前似乎没有见过他喝酒的，那就是有烦心事了。
心中微软，她安静的朝他身旁走去，枯树很长，两个人坐在上面没有丝毫压力。
等她坐下，张二佟似乎终于发现旁边出现了一个人，他视线投过来，农荷殷朝他看去，视线正好对上，她看不穿少年眼底所潜藏的东西，但她发现他似乎并没有不清醒。
少年淡淡收回视线，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旁边的酒喝了一口。
农荷殷眼神温软，她话里带着笑意问他。
“我陪你喝吧。”
张二佟喝酒的动作停了一瞬，视线再次朝少女看去，她眼里满是笑意，柔软的不得了，此时此刻，月光似乎都不再是月光，她眼里的光才是，让他分明只看了一眼，就再也逃脱不了。
“好……”
他愣愣的，手上多出来一坛酒，就这样递给了她。
农荷殷也没多说什么，接过就直接打开喝了。
酒不算很烈，刚入口的时候更偏向于果酒，但在流过喉咙时却又有一股劲，让人可以暂时忘掉烦扰，将所有注意力都落在这份感受上，挺好喝的。
两人默默喝着，就这样望着湖光夜色，听着夜晚自带的幽幽声，她一时觉得心中放松了很多。
“你怎么过来了？”
身旁少年终于开口说话了，或许是月色太温柔，又或许是酒太醉人，他的声音不再有着清冷的意味，反而带着一股松软，令人听着心里发软。
农荷殷又喝了一口，“我也不知道，心里觉得你在这里，就来找你了。”
她实话实说，少年竟然低头轻轻笑了一下，这把农荷殷稀奇到了，少年笑起来的次数少之又少，他的笑声很好听，像是雪松间都山泉，如今带着一股醉人的哑意，让她心里跳了跳。
嘴里的话脱口而出，“你似乎比月色还好看……”
她声音很轻柔，张二佟愣了一下，农荷殷也反应过来，心跳猛地跳动起来，她有些慌了，她刚刚说了什么？！
她怎么会？！
她眼底闪烁着慌张，只是抬头看见少年眼底那笑意后，她突然就镇静了下来，脸上热意慢慢平复，农荷殷内心竟然有个荒谬的想法。
她想逗他开心。
许是喝了酒，农荷殷内心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深呼吸一口气后，她认真的看向他，道:“是真的。”
张二佟眨了眨眼，而后嗯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
农荷殷心脏也是扑通扑通的跳，对于张二佟反应，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她都夸他了，他也依然不开心……
少女这边暗自失落，却没发现少年月色下鲜红的耳尖。
“我相信你。”
农荷殷猛地抬头，便看见张二佟慌乱移开视线，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一旁的酒坛子，差点掀翻它，她眼疾手快，伸手将坛子扶稳。
只是下一秒，她手背上便多了一抹温热，指节处有些粗粝，可能是常年拿剑的缘故。
两人同时愣住了，张二佟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她的手很小，远不及他的大小，所以他的手刚好可以把她的全部握住，这是第一次，原来握住女子的手是这样的感觉……
农荷殷见他迟迟没松手，不知怎么的，只是抿了抿唇，没有提醒他。
这时有一阵微风恰好吹了过来，张二佟这才如梦初醒，将覆盖在农荷殷手上的手收了回来。
温度骤然散去，农荷殷垂了垂眼。
“你的头发乱了……”
农荷殷的看着他，他指了指头顶，她按照他的指示从头上拿下来一片落叶。
等到她整理好后，张二佟在一旁一口接着一口的喝酒，眉间有什么笼罩着他，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关念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无时无刻想看到他，会在乎他的心情，关注他的一切，她是不是有些喜欢张二佟呢？
那他喜不喜欢她啊……如果她真的喜欢他，但他却不喜欢她怎么办？
没有喜欢过人的农荷殷觉得她可能比张二佟更需要喝酒，酒是个好东西啊，可以让人暂时忘掉所有的不开心和迷茫……
她看着平静的湖面，心中却不平静。
“我之前做了一个梦，虽然可能是假的，但我有种直觉……”
张二佟忽然道。
他语气很淡，也很轻，就像是最正常不过的聊天。
农荷殷心中虽然惊讶，但还是道:“什么直觉？”
张二佟:“我以前……应该也是有父母的。”
农荷殷瞳孔微微紧缩，原来，他之前一直没有父母么？好像……她也没有……原来，两人是如戏类似……
她没有打断他说话，少年也许醉了，话匣子全部打开，他的心也朝她敞开。
“父亲很厉害，他来自一个大家族，那里规矩很严，我母亲很美，听说父亲母亲是一见钟情，后来就有了我……”
他还道:“但是……那不是我的世界，在这里，我没有父母。”
农荷殷的心颤了颤，又听他道:“我一直在游荡，没有想停留在某个地方的打算，但是……”
“但是什么？”
她追问。
张二佟看向他的，农荷殷这才发现少年眼里一点醉意也没有，反而清明的很，只是他眼底沉淀的东西太过复杂，她看不懂。
但是你身边，我想待着……一辈子。
张二佟默默道。
“算了。”
他叹了口气。
农荷殷呆了，这……这就完了？
她着急道:“你不要话只说一半啊，张二佟，有什么话说出来好不好？我们都可以帮你的。”
张二佟:“真的吗？”
农荷殷:“对啊！”
张二佟:“那……农荷殷，你的执念是什么？”
他很安静的看着她，眼里没有质问，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只是静静的等着她的回答，却莫名让农荷殷失了语，她为什么会觉得他很紧张她的答案呢？
她的那个……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张二佟僵了一瞬，他转过头不去看她，脑子里却想起了那些滞灵完成执念消散时的模样。
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关于她上一辈子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她的执念是什么，如果有一天，在某一个时间或者地点，又因为某一件事情，她突然就完成她的执念了，到时候，他该怎么挽留？
“嗯……”
农荷殷喝了口酒，她仿佛看向很远的地方，道:
“好像还没和你说过我的事情，那我就做个榜样好不好？”
她笑了笑，“其实很巧合的是，刚开始我看见你的时候，我内心很不平静，因为你长的实在是太像他了。”
“像谁？”
“前世的救命恩人……应该也是朋友吧……”
她的目光看着他，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透过他，望向了很远的地方。
“他性格和你很像，都好冷淡，但是他呢，要比你稍微好一点点，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从妖兽手下救了我，那时候我很弱的，如果没有他，我早死了吧。”
“再后来，我想报恩，就跟着他，但他不允许，后来他赖不住我的纠缠，我们就一起并肩作战了几个月。”
想到那些时光，农荷殷眼底的笑意明显，看着那一抹笑意，张二佟压下眼底的痛色，心脏渐渐变得苦涩，他闭着眼感受那种感觉，手指无意识抓紧衣摆。
农荷殷没有发现他那些变化，记忆中的少年似乎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如果不专门去想起，是不会出现的，即使这样，也还是那样鲜明。
“可是有一天，少年自己一个人去报仇了，我没有找到他，只有一把剑留在了原地，找他的时候，我遇到了一群人，他们说我是精灵王，想利用我统治精灵族，可惜的是，我死了，他们的计划也落了空。”
说到这里，她想到了小狐妖将他的剑与她一起入葬……不知道那把剑还在不在……
她视线落到张二佟身上的乾坤袋上，他的剑……就很像他的那把……只是……有可能吗？
张二佟眼下舌根的苦涩，他道:“原来是这样……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
“嗯……他人虽然表面冷 但是内心很柔软，就和你一样的。”
“不一样。”
“嗯？”
张二佟只是道:“不一样……”
可一样的话……她会喜欢他么？
就在刚刚，他似乎突然明白了，这么多天以来，在他心底反复出现，反复折磨他的情感，应该是喜欢了。
他喜欢农荷殷，无论她喜不喜欢他，他都喜欢她。
心中的迷惑解开，他心里却没有多少快乐，因为少女喜欢的……是那个他永远也无法比较的人。
他自嘲笑了笑，他该怎么去和一个死人去比。
见少年对这个形容很执着，农荷殷笑道:“确实不一样，他是他，你是你，他其实就没有你这么可爱啦。”
虽然可爱这个词用来形容男生不太好，但是农荷殷就是觉得用在张二佟身上也不是不行。
仅仅是可爱。
张二佟心底突然想将他所有感情都告诉她，话卡在喉咙里，他默默泄了气。
农荷殷:“话说回来，你心情不好是因为你想你父母了么？”
张二佟:“有这个原因，但是还有一个。”
“我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
“失忆？”
“嗯，那种感觉很奇怪，似乎随着那些记忆的想起，我的一些感知也回来了……”
他目光如炬，“我之前说，我以前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说起来……让我第一次有其他感觉的……是这个。”
农荷殷下意识看他手心，那里有个小东西泛着绿色的光芒，在这里亮闪闪的，不仅亮，还眼熟。
她惊喜道:“这不是我的给你的那个四叶嘛！”
他竟然还留着！
张二佟嗯了一声，视线落在手心的四叶草上，他目光柔了下来。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它的生命力……”还有你的。
或许在那一刻，少女对于他来说，就是不一样的了吧，那他喜欢她，似乎是已经注定的事情，漫长的无知孤寂岁月中，有这么一个人，他应该是幸运的。
农荷殷语气含笑，“以后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这样多好，我们说开，以后不要所有事情都一个人扛。”
他笑了笑，“那你会离开么？”
农荷殷:“或许吧，但是我觉得难吧，你要想，我连自己的执念都不知道是什么，哪能那么轻易离开呢。”
张二佟:“那你自己想离开么？”
“不想。”
“为什么？”
“有你们啊。”
月光有那么一刻照亮了她的眼睛，萤火虫不知道什么时候飞了几只过来，缠在两人身边，好似感觉到了什么。
从她出现开始，心脏就没有平静过，张二佟却觉得，她是光，他永远追随她，要想得到，如果需要扑灭光，倒不如让她自由自在，喜不喜欢也好，她的喜好最重要。
农荷殷心里是真的开心，她来到这里其实过的比那个世界开心，在那里，与那个人在一起的几个月时间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在这里，她却每一天都很开心，即使最后不能投胎转世，她想她也不会觉得可惜。
“你们多好啊，我才不舍得呢。”
“我们很好？”
“对啊，南南很好，你很好，大家都很好。”
两人喝着酒，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笑意充斥着眼底，滞灵世界晚上危机四伏，但在这样的氛围下，农荷殷却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前世的记忆越来越远了，如今的时光却很近，她很感谢老天爷可以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会帮助更多的人，让所有滞灵都可以得到解脱。
而她的解脱，或许她早就已经找到了。
她偏头望向他，少年感觉到目光，视线扫过来，农荷殷看着他昳丽的面容，开心的笑出声来。
张二佟只觉得她眼中的星星都要将他淹没了，他呼吸略微加快，余光却突然看见一只手悬在空中。
农荷殷举着酒坛，笑道:“愿我们越来越好。”
张二佟和她碰了碰，看着自己的酒坛，一抹笑容出现在他脸上。
“嗯……祝农荷殷，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