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云的左手轻垂，青色锦带缠绕于腕上，那素雅的色彩与他身着的青衣浑然一体。右手则以恰到好处的力度单手持缰，既不过分紧张，也不过于松弛，使得他坐下的马儿背脊挺拔、头颅微昂，步伐稳健地踏尘而来。
马蹄一起一落间，人与马默契地律动，犹如一幅优雅流动的画卷。
有眼尖的女眷注意到，这位俊逸骑手垂于身侧的手上还握着一束花。星星点点的淡色花朵点缀于层层绿叶中，衬得鞍上的璟云愈发清朗脱俗。
“只差四分之一刻都不到，太可惜了。”
露台上有人惋惜地交头接耳。
但无人知晓，璟云摘得的青色锦带位于林中最深处，被悬挂在极高的枝桠上，与置于低矮树丛的赤红锦带相比，根本是两种级别的难度。
再加上璟云本就无意摘得桂冠，便特地绕了远路，去摘了些秋日里难寻的茉莉。
比起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胜负欲，璟云更想做些别的事情。
回到兰亚的坐席里，璟云将那捧茉莉塞到小婉手里。
“哎哟喂。”
身后传来几声吃瓜般的窃窃私语。
小婉甩过头去狠瞪了一眼那几名女官，随即又转过脸来绽开笑颜，故作娇羞地细声细语道。
“这是赠与本公主的礼物吗？苍阳侯，你可对我真好！”
璟云不作声，在心里默念道。
——替我交给玲珑。还有，你给我正常点。
小婉掩嘴轻笑，颔首应下。
第三签，射艺。
此刻刚好过了午时，看客们也已饥肠辘辘。于是趁着礼部小吏统计参赛者的间隙，众人便回到各自帐中稍作歇息。
婉蒂公主还是堂而皇之地钻进了礼部参赞的营帐里。
“喏，苍阳侯不方便亲自过来，就让我转交于你，说是能舒缓精神什么的……还有哇，明日回程玲珑你还是同我坐一辆马车，他说车厢里放些茉莉，也能减轻颠簸带来的胃部不适。”
玲珑接过花束，小心捧在怀里。
“谢谢你，小婉。”
“对了。”小婉凝神聆听了一会儿，确认附近隔墙无耳后，笑吟吟对玲珑低声道，“璟云想要你秋猎后直接从白虎官舍搬过去。”
“嗯，可以的。”
玲珑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手指轻轻拨弄起茉莉花叶来。
“那我也一道搬过去呗！”
宝珠积极举手。
“你夹在他俩中间干什么，快放下！”
小婉摁下宝珠的手。
“二小姐搬走了，那我住哪儿？”
“还是同穆遥卿卿我我地住在白虎官舍咯。参赞大人你看我识相不？”
小婉正欲朝着穆遥咧嘴嬉笑，却见他跟冻萝卜似地僵在原地，眼神游离。
“你又欺负穆遥了？”
小婉条件反射地睨向宝珠。
宝珠立刻摆手否认：“哪有的事，念在他昨日受伤的份上，本姑娘可是哄了他一宿！”
“是灵帝方才传令过来，点名要他上场参加第三局的比试。”
玲珑凝起眉心，无奈解释道。
白虎的超凡之眼可以远视，因而白虎灵族多为射箭的好手，即使穆遥的脚踝受了伤，也不至于有多大的影响。按照礼节，灵帝要白虎未来的台辅兼礼部参赞代表庆国上场展示射艺，这本身并不是什么过分的命令。
然而，陆长义的真正意图必定远不止为外邦宾客助兴那么简单，玲珑心中明白，却实在猜不透他究竟在算计些什么。
穆遥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此刻他正默默地给自己打着气，因而不由得身体发僵，没把姑娘之间的逗趣小话听进去。
只要不伤及性命，其他都不重要。
小婉听见穆遥的碎碎念，猛地拍了下他的背脊，笑道。
“别担心，最强的玄武和青龙都陪着你呢。”
纵然前路有未知凶险，吾友白虎、青龙、朱雀、玄武，合力而破之。
***
未时一到，人们又回到了露台上，箭手们也已在一旁候着，却发现校场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排被红色绸布遮盖的物体，形状像是兵器架，约莫有半人高。
众人正不明所以时，灵帝端在宝座上，声音冷冽如冰。
“时代演进，弓矢已不足以尽显勇士之威。寡人以为，猛烈数十倍的利器方是大势之所趋。今日这最后一签，就以此利器取代弓箭，改箭手为射手，借此良机展现它们的威力，引领风气之先。”
灵帝六指一挥，亲军兵士们拉开红绸，场上一片哗然。
铁架上闪着冰冷寒光的，是由木柄、铁管、药室组合而成的火铳，与璟云击败清音公主的那把一模一样。而且，是整整一长排。
玲珑的心霎时悬到了嗓子眼儿，面色苍白地望向露台另一侧的璟云和小婉。
——是陆清音私藏于乐清池底下的那批火器。
小婉颔首，附耳传达给璟云。
璟云向玲珑投以肃色，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
——有古怪。
虽然相隔甚远，玲珑还是猜到了璟云的意思。他一定是嗅到了些不寻常的气味。
校场上的众宾客反应各异。有神色紧张的，有瞠目结舌的，有困惑不解的，也有兴奋地从席上起立的。那些未曾见过火器，或渴望拥有火器的宾客们个个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其骇人的威力。
火器算不上什么稀罕玩意儿，但并非所有的西域小邦都拥有相应的藏兵之能。有的是因为忌惮火器的杀伤力而禁令持有，有的则是因为尚未掌握制造火器的技术，或是没有合适的买卖渠道。
庆国原先也不允许普通百姓持有火器，今日灵帝的这一番言语举动，却将火器抬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场上的箭手们皆是一脸愕然。
穆遥望着眼前的火铳愣了片刻，而后困惑地挠了挠头，眸光仰落在远处的宝珠身上。
宝珠正焦急地捂住心口，见穆遥的眸光撞了过来，赶紧蹦跶着挥了挥手，唇边漾出一抹甜丝丝的笑意。
穆遥这才深深地吐息一声，而后硬忍着伤痛微踮起脚尖，毅然决然地走向铁架。
“陛下，这些火器似乎有些眼熟。”
一向不喜在公众场合发言的武姬娘娘，竟然神色肃穆地开口问话了。
“儿臣也觉得十分熟悉。”
风竹太子与武姬娘娘对视一眼，故意附和道。
陆长义的嘴角扬起一丝阴戾的浅笑，并不作答。
他当然知道，他们都已知晓这批火器从何而来，但这些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