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面对这骤然发难，强笑着道：\"这个......\"
\"怎么？\"张晓忠眯着眼睛看他，\"李掌柜，生意好不好，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好回答的？\"
李四连忙赔笑：\"小店薄利微利，一个月也就......\"
\"薄利？\"张晓忠放下筷子，慢悠悠地说道，\"李掌柜，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哥几个仅仅是吃饭这会功夫，你看看你这，说句座无虚席，不算夸张吧？\"
说完，他拍了拍腰间的账本，笑道：\"我刚才一直在想，你这酒楼的生意这么好，怎么账本上却总是入不敷出呢？\"
李四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账本竟然落到了衙门手里。
\"这......\"李四语塞，浑身直冒冷汗。
张晓忠却不急着说话，而是继续品尝起桌上的菜肴，慢条斯理道：\"李掌柜的菜，手艺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道，这些菜到底该记多少银钱？\"
\"今天这一桌，按你账本上的价格，怕是要不了几个子吧？\"李四的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都头大人，小的......\"
\"李掌柜，你瞧瞧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张晓忠摆摆手，\"跪什么啊？毕竟，咱们都是一家人。\"
这话说的轻松，可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一家人，那就得有孝敬啊。
李四也不傻，连忙道：\"都头说得是，都是一家人。这顿饭，小的请了。\"
\"哎，这怎么好意思？\"张晓忠笑道，\"账还是要结的。\"
\"李掌柜。\"张晓忠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这税银的事，你怕是还没明白。\"
李四一愣，不解道：\"都头的意思是......\"
\"税银是朝廷的，你懂吧？\"张晓忠放下酒杯，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你请兄弟吃饭是人情，不请是本分。我都说了，一点菜钱难道我还结不起？多少钱？\"
李四的冷汗又下来了。
这钱他哪里敢要？
\"都头教训的是。\"李四赶忙赔笑，\"是小的糊涂了。\"
张晓忠却不接话，而是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这沉默让李四更慌了。
一旁的陈三看出了门道，不动声色地咳嗽一声。
\"李掌柜，\"张晓忠这才开口，\"你说说，这税银该给谁？\"
李四心中一动，立刻道：\"自然是给朝廷，给县太爷大人。\"
\"混账，什么给县太爷，这是给朝廷的，记住了！\"张晓忠厉声训斥，\"记住了么？\"
\"记住了，记……\"
\"很好，你既然记住了，税银是朝廷的，可你少报的这些年月，这笔银子可就大了。\"
李四的脸色白了。
这武都头不是要分他的银子，而是真要他补上这些年的税银。
那可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都...都头开恩......\"李四颤声道。
张晓忠却摆摆手：\"李掌柜，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不是说了，咱们都是自家人，自家人就要当个明白人。\"
他压低声音道：\"这税银，自然是要补的。但具体怎么补，那还不是可以商量？\"
李四眼前一亮。
这话里的意思，他懂了。
\"那不知都头的意思是......\"
\"这样。\"张晓忠靠近一些，\"你这些年少报的税银，总共算下来该有多少？\"
李四心中盘算了一下，小声道：\"大约...大约有二百多两......\"
\"二百多两？\"张晓忠冷笑，\"李掌柜，这话是跟明白人说的吗？\"
李四额头的汗更多了：\"是...是五百多两...不，五千...\"
\"这还差不多。\"张晓忠点点头，\"这样，过去既往不咎。去年的，定性为算错。念你经营不易，你这五百两，分十个月补上。每个月交五十两上去。\"
李四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多谢都头开恩。\"
\"且慢。\"张晓忠摆摆手，\"这话还没说完呢。\"
\"这五十两是正经税银，明白吗？\"
李四一愣，随即恍然。
这是说，除了这五十两之外，还得额外再给。
\"那不知......\"
\"李掌柜做买卖的，最重要的就是个良心。\"张晓忠笑道，\"你说，这些兄弟们为朝廷办事，每月俸禄才几两银子？\"
\"这大家伙都讲良心，为朝廷勤勤恳恳办事，你可也不能让兄弟们吃亏不是？\"
李四立刻会意：\"是是是，那每月，小的再孝敬二十两......\"
\"李掌柜，\"张晓忠打断他，\"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要做明白人！\"
李四咬咬牙：\"四十两！\"
\"这还差不多。\"张晓忠满意地点头，\"这四十两，每月初一送到我这里来。\"
\"至于这税银，你自己去县衙户房交。\"
李四如释重负：\"都头放心，小的明白。\"
\"李掌柜果然是个明白人。\"张晓忠笑道，\"那今后这账，你还是照原来的做。\"
\"只是......\"张晓忠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四一眼，\"咱都是一家人，那就别说两家话了。\"
他端起酒杯，目光深邃：\"李掌柜读过书，可知这'天地君亲师'五字的道理？\"
李四一怔，下意识答道：\"自是知道的。天地君亲师，这是五种大伦，说的是人要敬天法地、忠君孝亲、尊师重道......\"
\"行了，李掌柜果真是明事理的，当真给我们这些泥腿子上了一课。\"
张晓忠打断他，轻轻晃动着酒杯，\"今天，我这泥腿子，也斗胆托大，给你也上一课。你说的，我都不懂。但是我知道一个浅显的道理，天在上，地在下。\"
他看着杯中酒波荡漾，\"天覆地载，天之下，才是地，一字便是一重天。\"
李四浑身一颤，冷汗涔涔。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在这清河县这一亩三分地上，县太爷就是那个\"天\"字，高悬在上。
师爷再大，他也大不过天！
\"多谢都头提点。\"李四擦了擦额头的汗，\"是小的一时糊涂了。\"
张晓忠微微一笑：\"明白就好。这天地的道理，认不清可是要吃大亏的。\"
李四立刻心领神会：\"那是自然，都头能来指点，是小的的福气。都头今后一定带兄弟们常来，常来……小的必定备好茶水点心，以求讨教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话说得漂亮。
明明是说今后要孝敬吃喝，却偏要说讨教为人处世。
见对方终于上道了，张晓忠笑着点头：\"李掌柜客气了。这为人处世的学问，还是李掌柜懂得多。改日我带兄弟们，定要多向李掌柜讨教讨教。\"
这般你来我往，明明是说贿赂的事，听起来倒像是两个文人在谈修身养性。
一旁的差役们看得目瞪口呆。
这才是真正的明白人说话，句句都是虚话，可句句都说到了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