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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初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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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在中南一座不知名的深山中,一个全身黑衣的女子自天而降。她足尖刚一触到一座光秃秃的山峰,身周之景忽然如水波般荡漾变幻起来,当空中的波光敛去后,那女子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整座山峰其实是一玄妙法阵,云舞华转眼就从阵中穿出,出现在一座碧树荫荫,奇花遍地的山谷中。山谷四面围合,呈木桶状。谷底面积辽阔,地势平坦,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在谷中蜿蜒流过。溪旁花树连绵,落英缤纷。人行谷中,犹入画中。

云舞华水袖轻摆,宛如在水面滑行般,在谷中迅如鬼魅般穿行着。山谷中星罗散布着数十栋小屋,谷中可见数十人,或耕种、或采药、或练剑。他们一见云舞华,都慌忙放下手中活计,施礼问好。云舞华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一路径向位于谷地中央的一座雅致院落行去。

众人对于云舞华的冷淡早已习惯,且她今日面色阴沉,身上隐隐透着冰寒之极的杀气,就是那些与她相熟已久的人也不敢上前多说一句。行礼完毕,赶紧低头自做自事,唯恐招惹到她。

院落圆形拱门处立着两个白衣女子,翠眉淡扫,云鬓高耸,玉钗斜坠,倒也俏丽动人。她们见云舞华到来,也是躬身一礼,道:“云师姐,谷主已经在等着你了。”

云舞华轻哼一声,若一阵急风卷入了院门,消失在照壁之后。那两个白衣女子悄悄互望一眼,眼中都隐有怨毒之色。

院落幽深静谧。转过照壁,即见一花木扶疏,蜂飞蝶舞,青竹流泉的庭院,颇有如至江南之感。庭院前方则矗立着一座精巧别致的青砖瓦舍,依“三房一壁”的格局而建,有正堂一间,耳房两间,加照壁一个。

这间正堂不若那些大富之家,绘金描彩,镶金砌玉,反倒是古色古香,简洁大方。斑驳的阳光从檀木雕花窗中透进,将室内映得暖意融融,室中布置得清雅而不失古意,中堂上挂一幅泼墨山水,笔法飞动,气势雄浑;两壁则是数轴狂草,龙飞凤舞,酣畅淋漓,皆是前代名人之作。屋角两只青铜云兽香鼎线条雄奇,古意盎然,一望可知必是大有来历之物。堂中垂一袭竹帘,透过竹帘隐约可见帘后端坐着一位老人,另有两位侍女正为他缓缓打扇。

云舞华进门的刹那,整个房间都瞬间暗淡下去,变得阴冷了许多。她看不清帘后老人的面容,这并非她目光不够犀利,而是竹帘上隐约的花纹实际上乃是一个五行遁阵,竹帘本身又是南荒滴血竹制成,就算云舞华道行再高上一倍,也绝无可能看得透这幅竹帘。

云舞华单膝点地,道:“舞华有负谷主嘱托,没能将人抢回,愧对天权古剑。”当下她扼要将当日情形述说了一番。

老人听后默然良久,方才嘿的一声,道:“道德宗那群老杂毛且不说,止空山几个老鬼很有些道行,而七圣山几个天君本事虽不怎么样,但是通玄天君在占卜阴阳上久有盛名,他们会勘破此次天机倒不如何奇怪。可漱石先生剑法是好的,但若说他也会掐算阴阳,我是说什么也不信,除非……除非他背后的那个老家伙没死。可是适才听你所言,当日到场的足有二十多个门派,实在是奇怪,难道是我孤陋寡闻,道上出了这么多的高人,我却一概不知?”

云舞华忽然道:“师父,你不惜耗损真元将古剑天权破空送入我手,又不惜开罪诸派,就是为了抢那个小子吗?我看他资质平庸,为人浮滑,身上又有血腥之气,怎可能是谪仙之躯?”

老者哼了一声,似是微有怒意,道:“舞华,这事为师已经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天资聪颖绝顶,然则于世情学问上还是一窍不通!就算为师修为不够,测度有误,可是紫微真人修为难道也不够,算得也不准?别的不说,单看那道德宗三位真人齐至,这又是何等阵仗?别说只是抢个人,就是把你等通通灭了也是绰绰有余!道德宗自诩名门正道,素来满口仁义道德,行事无耻下流,这一次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开罪了这么多门派,就只是为了抢一个客栈的小厮不成?”

这一次云舞华无言以对。她虽然孤傲自负,然而紫微真人三十年前未闭关时已然名震天下,此番开关而出,谁又敢说他的测度不准?可是她每每回忆当时情景,特别是与那小厮对视的几眼,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这纯是直觉,并无任何道理可言。

老者放缓语气,沉吟道:“谪仙降世,乃我修道界百年来的大事。别说只是为师我损失点道行真元,得罪了道上一些门派,只要能得到谪仙,付出任何代价都很值得!哼,他道德宗也非铁板一块,这事也没就成了定局。谪仙年纪十八,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我谷中杰出女弟子众多,日后或可藉此诱他来投,也未可知。”

云舞华猛然抬头,道:“师父,当年你曾对我言道,修道者只观本心,得道不假外物。舞华以为,不思如何精进大道,却如此不计代价的争夺谪仙,实在是舍本逐末之举!”

老者勃然大怒,喝道:“放肆!你天赋绝佳,一路上没什么磕碰,又哪知大道艰难!这谪仙岂同寻常机缘?不然的话紫微那老杂毛会半路出关?这一开关,少说要误他飞升三十年!我看你磨练还是太少,从现在起,你给我去后山玄冰洞面壁思过,不把《冥河剑录》修到第五重,不许你出来!”

说罢,老者凌空一抓,古剑天权嗡的一声长吟,自行从云舞华背上跃起,毫无滞碍地穿越竹帘,落入那老者手中。

云舞华冷哼一声,站了起来,自行向玄冰洞面壁去了。老者见她仍然不服,只气得浑身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身后一个素装女子放下羽扇,一边轻轻给他捶着背,一边道:“谷主,您的脾气忒也大了些。这一入玄冰洞,她恐怕要一年多才出得来,这责罚是不是太重了些?”

老者缓缓地道:“舞华她眼高于顶,杀机又过重,这样放任下去,迟早要吃上大亏。让她在玄冰洞里呆一年也好,磨磨她的性子。”

他又站起身来,在室中踱来踱去,长眉紧锁,显然心头有难决之事。也不知转了多少圈,老者蓦然站定,道:“传讯给三夫人,让她从即日起,将《龙虎太玄经》授给苏苏!”

那素装女子大吃一惊,慌道:“谷主,可是……苏苏小姐才十二岁。”

老者手一挥,冷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这场较量还没结束。若就这样将谪仙让给了紫微那老杂毛,以后我们还拿什么和道德宗那些假仁假义的家伙斗?”

那女子见老者动了真怒,不敢再多言,悄悄地退了下去。

修道者能人所不能。

在西玄山莫干峰这等天生险地,就是架一座不被山风吹垮的小木屋已是千难万难,更别说是修建一座媲美天上仙城的宫阙。然而太上道德宫之宏伟富丽,远超俗人所能思想之极。除此之外,莫干峰周围十二辅峰上,九脉所居之处也尽建有瑰丽仙宫,经过三千余年的增建,其美伦美奂的程度,较之太上道德宫也不遑多让。

道德宗支派遍及天下,每年各支派以及道德宗派驻在外的道人皆须用心寻觅有灵性潜质的儿童,层层筛选,资质上佳者即送回道德宗本山施以调教。道德宗地位超然,少入俗世,但每一个入世行走的弟子都具备相当修为。若有选中的灵童,他们只需稍稍展示道法,无论那孩子出身贫苦之门还是来自大富之家,父母十之八九都会心甘情愿地将孩子送上西玄山。

这些孩童入山的第一件事,就是读书识字。今年道德宗从各地所选孩童共一百一十五人,将与纪若尘一道同受先生启蒙。

太上道德宫用于读书解字之所也要较寻常大富人家的正厅华贵得多。这一间大堂飞檐斗拱,雕窗画梁。四壁皆是雕版黑柚木窗,既有仙鹤含春、麒麟撞钟、鱼跃龙门、金龟托山等祥瑞之图,也雕有松、梅、竹、菊等高洁之物。每一壁还悬有四幅楹联,均是历代先师真人的手迹。

殿内承尘之上,金漆彩绘着道教真人与群仙的宴游图。图中之神仙、真人、神王、力士、金童、玉女……或怒目而嗔、或娴静飘逸、或左顾右盼……皆栩栩如生,仿若亲临其境。此外,堂内的廊柱、木门上也雕刻着各类神仙故事。堂内地面清一色铺以水磨青石板,所置桌椅俱由红木所造。整一间大堂庄重中不失典雅,古朴内又有书香。

此时正值授课时分,教课老先生端坐于一紫檀雕花椅上,面前安置一张嵌玉虎纹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瞧那老先生头戴庄子巾,身穿一袭蓝紫色宽袖道袍,长须飘飘,目透精光,一眼即知是个功行深厚之人。台下,百余名孩童安静坐于堂内,静待老师开讲。由于此间大堂面积甚大,足可容五百人同读,是以大堂之内显得空空荡荡。

当老先生清了清嗓门,拿起桌上之书,正要开讲之时,纪若尘快步走入大堂之中。刷的一声,那些六七岁的童子齐齐转过了头,无数目光瞬间落在了纪若尘身上。当见纪若尘手中也捧着数本新书,显然和他们一样是来学习识字的,百多名孩童立刻哄的一声,低声议论起来。

“哇!他这么大的人也是来学习识字的吗?”

在纪若尘眼中,这些孩子童真未泯,其纯如水。可是不知为何,如此清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是如火一般,炙得他心中疼痛,脸上燥热。

台上老先生见下面一团哄闹,当下气得胡子乱飘,用力拍着响木,喝道:“都给我静下来,吵吵闹闹,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纪若尘,你去后排坐下,圣人学道,不在早晚。只要你勤苦上进,不难有成!”

纪若尘应了,略略低头,快步走到后排坐下。

此时老先生打开书卷,开始高声诵读起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

这道德宗授徒自不会与尘间寻常书馆私塾一样,拿什么千字文,说文解字起手。这上手第一课,就是《道德经》。

纪若尘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异思胡想都驱出心中,脸上燥热渐退。他定一定神,翻开书卷,依着老先生那抑扬顿挫的声音诵读起来。此时距他离开龙门客栈已有十日,纪若尘仍时时有恍在梦中之感。直到此时,每多认得一个字,他就会觉得这梦真实了一分。

一个时辰的〈道德经〉讲解完,已是月华初上时分。纪若尘匆匆吃过晚饭,又在云风道长的引领下向紫阳真人所居的太常宫行来。

紫阳真人这一脉所居山峰与莫干峰遥相正对,在诸峰中与莫干峰相距最是遥远。两峰间当空飘浮着五座巨岩,巨岩之间以十二根铁索联系成桥,保持着与莫干峰的联系。九脉弟子若想要去太上道德宫,修为够的自是驾御法宝飞行,修为差一些的则需踏索过桥。只是西玄山诸峰高极,山风凌厉,铁索又摇摆不定,极是不易行走。但即使如此,那些资质平庸的弟子苦修三年、打下道基后,也可以过桥无碍。

纪若尘自无这等神通,是以需要云风道长扶着,才能从桥上走一遍。他尚未入门,这一番过索桥自是吓得魂不附体,但云风道长言道,此时多过索桥乃是锻炼心志的妙法。是以纪若尘尽管心中害怕已极,仍然强行在索桥上一步步向前挪去。

月色清冷,寒风呼啸,纪若尘身上仅有一件道袍,一套内衣,他虽然久居塞外苦寒之地,但又哪里挡得住这高空山风的寒意?不到片刻功夫,他就已冻得唇色青紫,面色如霜。似是与山风应和,他足下粗大铁链不停地震动着,时时会剧烈摇晃数下。铁链在月色下闪着清光,多少年来不知被多少道徒踏过,显得滑溜之极。纪若尘每走上三五步,足下就会一个打滑,从铁链边踏空下去。铁索之下是那万丈深渊,一眼望去,黑暗幽深,全不见底,只能见到淡薄云气在山峰腰部漫延徘徊。虽然纪若尘每一次失足都会被云风道长及时拉回,然则那一次次的惊吓也足以令他心胆俱裂、后怕不已。

凄冷的山峰间,初时尚能听得到纪若尘数声声嘶力竭的惊呼,到得后来,他心志渐渐坚定,就再也听不以惊呼了。

在踏上太常峰的一刻,纪若尘登时长出一口气,脚下一软,全身乏力之极,有如虚脱。但这一番月下行桥,已在他心中留下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不多时,纪若尘已站在紫阳真人面前。虽然他周身道袍为冷汗所透,脚下也十分虚浮,但紫阳真人眼中已稍有嘉许之意。

两个小道僮为纪若尘安排好座位,燃起一炉醒神定心的东海露沉香,就躬身退了下去。现下是紫阳真人传法之时,禁忌最是严厉。紫阳真人又是一脉之首,虽然今晚传授的不过是道德宗内人人皆会的入门功课,但非经紫阳真人允可,任何人潜近精舍十丈之内都是格杀勿论。

待纪若尘盘膝坐定,紫阳真人方抚须道:“若尘,正所谓纲举则目张。所以今晚之课,就是将我道德宗修行之主典杂学,一一说与你知晓,好让你今后修行时知该向何处努力。否则我道德宗上承广成子一脉,主经三部,辅经三部,又有二十七篇诀要。另有杂学三千六百,其它道藏五万,在这茫茫道海之中,你又向哪里寻路去?”

听闻此语,纪若尘倒吸一口冷气,当下打起精神,正襟危坐,不肯放过一个字去。

紫阳真人饮一口茶,方才续道:“我道德宗始于三千七百年前,为三清祖师所立。其时三清祖师道号尚为真弘,隐于山间修行。祖师其时仙缘已至,发现了广成子登仙飞升之所,得三清真经六篇。因这三清真经讲述的是那玉清、上清、太清三种境界,因此祖师清修百年后,改道号为三清真人,又觅得西玄山洞天福地,盖了个小小道观,从此创下了道德宗一脉。若你有兴趣,今后可自去太上道德宫翻阅我宗传承之史,此经是不禁弟子观看的。”

“想那三清真经乃是广成子飞升之时所留,其中自然蕴有天地至秘,然则若非大有慧根之人,难以理解其中精微大义。是以自三清祖师以降,我道德宗历代真人均倾力于这三清真经之上,留下无数心得体悟,二千年前,本宗又有玄空真人具大智慧,修得功德圆满,羽化飞升。飞升前玄空真人花去三天时间,将本宗历代真人手记编成二十七篇诀要,以为三清真经之辅,此后始有我道德宗的中兴。”

“这三清真经又有太玄、太平、太清三经辅之,合称为三清六经。六经艰深晦涩,常人难明,是以玄空真人以圣、仙、真对应三清境,每境又分为九重,次第以上、高、太、玄、天、真、神、灵、至为其名,并各有一部道经应之。这三清六经二十七辅,即为我道德宗飞仙正法。”

这一番长篇大论,直说得紫阳真人摇头晃脑、口干舌燥,把那纪若尘听得头晕眼花,云里雾里,完全不知所云。他好歹有些聪慧,大致听明白了道德宗共有二十七部经文,要一本一本的修炼上去,什么时候修完了那分不清是上圣还是上仙的鬼经,也就差不多是该飞升上天的时候了。

紫阳真人停顿一下,一口气将杯中茶饮干,不顾纪若尘略显发白的脸色,又抚须续道:“除这飞仙正法之外,我宗旁学杂经为数众多,也不能忽略了。这些杂经分为十二总部,第一本文,第二神符,第三玉诀,第四灵图,第五谱录,第六戒律,第七威仪,第八方法,第九众术,第十丹鼎,第十一炼器,第十二传记,每部藏经二百至六百部不等,合共三千六百部。在杂经之外,另有道典五万部,历代先师真人手记无数……”

一谈及道藏及先圣手记,紫阳真人谈兴大发,洋洋洒洒一篇宏论,真说了二个时辰而有余,那一壶茶早已被他喝了个干净。不过紫阳真人道法精熟,挥手间召来清泉,又以真火为引,片刻间又是一壶新茶在手。紫阳真人谈得高兴,每每有宏论妙语,发前人所未发,于道法上见识之深,实可与他尊崇身份匹配。只是那纪若尘今日刚刚才开始学习识字,又如何领会得到紫阳真人微言大义?紫阳真人此举实实在在的是对牛弹琴。

纪若尘早已听得头晕眼花,昏昏欲睡,只是仙师正在传道,这当弟子的怎可不用心聆听?因此尽管十句中有十句不懂,他仍然强打精神,坚持正坐,咬牙死记硬背。

直至夜深人静,紫阳真人一番滔滔宏论才算收尾。饶是纪若尘自幼流浪,习惯了劳苦生活,此时光坐也坐得他全身酸痛,两脚发软。

直至此时,紫阳真人才授了一篇口诀给纪若尘,叮嘱他依诀而行,每日行功两次,朝采日精,晚吸月华,说道此乃飞升道途之始。纪若尘用心记下,又请教了几个问题,这才筋疲力尽地退下。

此番宏论说得紫阳真人神清气爽,面透红光,有如真元又进了一层。他看着纪若尘离去身影,只是抚须微笑,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此后纪若尘早晚依着紫阳真人所授之诀吐纳行功,上半月在太常宫中研修道法,下半月则在太上道德宫中接受七脉真人训导,每日晚上则要听那老先生讲文解字,每夜里往返踏索过桥,则都是云风道长照看着他。

如是匆匆一月过去,道德宗又渐渐归于平静。

此时北地已是残秋初冬时分,偶有大雪纷飞之时。西玄山虽有法阵护佑,峰顶四季温润如春,但也渐渐显了寒意出来。

此时茫茫雪原上,寒风呼啸,铅云低垂。雪原中央,正立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一脸茫然地四下环顾,显得不知所措。一阵寒风袭来,他冷得一阵哆嗦,忙将手缩回了衣袖之中。呜呜风声中,忽然传来数声隐约的狼嚎。少年面色大变,立刻侧耳分辨了一下狼嚎传来的方向,又仰首向天,看了看天色,当下选了一个方向发足狂奔起来!

只是那饿狼来得极为迅速,少年还没跑出几步,风雪中已蹿出一头巨狼。它鬃毛如铁,獠牙间口水不住滴落,一路奔来,踏雪无声,碧绿的眼珠死死地盯住了那少年。

少年似是知道逃不掉,忽然立定了脚步,转身迎向了饿狼,就欲殊死一搏。那饿狼放缓了脚步,开始绕着少年打起圈子来。它饥饿难忍,才绕了两圈就一跃而起,带着一股恶风咬向少年的咽喉!

少年左手掐诀,右手迎向恶狼,喝道:“天猷灭类,破!”然而他咒语喝出,却是半点效果也无,只这一迟疑的功夫,恶狼已在他眼前!少年突然就地一个打滚,间不容发之际让过了饿狼一扑。然而在这死生之际,他非但没有逃跑,反而回身向那恶饿扑去,一把揪住狼耳,就是狠狠一口咬在狼颈上!

一人一狼翻翻滚滚地死战半天,也未见分出胜负。那少年对狼性极为熟悉,看上去至少斗过数场,而且在此性命攸关之时,他已然激出了全身上下的潜力,这才堪堪与恶狼斗了个平手。然而他毕竟年纪尚幼,尽管已将饿狼后颈咬得血肉模糊,但力气已经耗尽,再也压不住那饿狼,被一下掀落在地。饿狼一口咬住少年小腿,利齿与骨头相擦,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它就此咬着那少年,将他一路向雪原深处拖去。

纪若尘一声大叫,猛然坐起身来,这才发现刚刚不过是南柯一梦。只是他腿上火辣辣地痛,似乎真的被那头梦中饿狼给咬伤了一般。纪若尘除去鞋袜,卷起裤管,仔细检视双腿。他腿上肌肤倒是完好的,只是纵横交错着许多伤痕。右小腿上有两排整齐的圆形伤疤,看上去似是被什么野兽咬过一般,而且咬得极深极重。

纪若尘轻轻抚摸着腿上的疤痕。那时他不过七八岁年纪,从关内流浪到塞外,不小心遇上了一头戈壁游荡的饿狼。他那时年纪虽小,但骨子里也有一股悍勇之气,又是生死一线,因此拼死抵抗,很是挣扎了一段时间。就在饿狼终于咬倒纪若尘,要将他拖回窝中分食之际,龙门客栈大掌柜恰好路过,听到了纪若尘的哭喊。于是他纵马赶至,一把生铁大菜刀生生劈入饿狼狼头,又将已是奄奄一息的纪若尘带回客栈救治,这才让他保住了一条小命。这右腿上的疤痕,就是那头饿狼所留。

在龙门客栈六年时光,纪若尘有衣穿,有饭吃,睡觉时有遮风避雨之所,可以放心安眠,其实已是他自记事时起最快乐的一段辰光。此时回想起来,就是掌柜夫人的叱喝,也是十分亲切。虽然龙门客栈没有一处地方比得上太上道德宫,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有些希望再回到那塞外荒漠上的客栈中去。

此地虽好,非是吾家。

纪若尘轻轻叹息一声,他抬头望望窗外,见一轮明月半挂在西厢梧桐梢头,已是后半夜时分了。他强打起精神,翻开面前的《道德经》,却是困意阵阵上涌,没支撑过两页,就差点一头栽在桌上睡过去。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丸小小的养神丹,仰头服下。只片刻功夫,纪若尘只觉一道暖意从下腹化开,散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耳目也为之一清。他振作精神,重新打开《道德经》,一页一页地读起来。

此时天色已近破晓,太常宫中一片寂静,惟有云风道人立于一座石桥之上,遥望着纪若尘所居的厢房。见纪若尘房间灯火彻夜不熄,窗棂中映出端坐的剪影,他不由嘴角带笑,略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在他身影隐入树丛的刹那,晨光洒然而落。

光阴如逝,朔风又起,自纪若尘踏入太上道德宫时算起,转眼间已是三月过去。

这三月时光,纪若尘竟日苦读,每日只睡一个时辰不到。好在紫阳真人赐与他的养神丹颇具神效,服一粒即可数日精力充沛,这才支持了下来。他早晚勤练紫阳真人的口诀,一月有所感,二月真元动,三月知阴阳,已是小有成就。自修习吸纳日月精华的法门,纪若尘的精力渐长,到后来已不大需要靠养神丹的药力支撑夜读。但就算如此,三月下来,紫阳真人赐与他的一瓶养神丹也服得干干净净。

在第一个月上纪若尘已经见过七脉真人,只是他那时识字尚不完全,初入门的吐纳法紫阳真人又已教过,是以七位真人也无法教会他什么新的东西,只有等待纪若尘完成了基本课业再说。纪若尘倒也争气,寻常孩童需时二年的识字过程,他不分昼夜的苦读,又有云风道长在旁随时指点,竟然在三个月内就完成了。

若说聪慧,纪若尘这分才气在若大的道德宗中远算不上最好,只是他的坚毅勤奋让八位真人暗暗点头。

纪若尘既已识得了字,又初步筑下根基,这一日紫阳真人郑而重之交与他一卷《太清至圣诀》,言道真元乃是一切之本,嘱他勤加练习,切勿荒废了功课。此时开始,纪若尘方算正式步上金丹大道,飞升之途。

道德宗三清真经其实博大精深,太清九阶中前三境是为筑基,中三境为入门,各脉弟子在修完前六境之前,均在太上道德宫中研习,每一境均有传法道长统一为这些入门弟子授业解惑。修完入门后,这些弟子方可回各自宗脉接受本脉师长教导。从那时开始,各脉弟子修业方向就渐渐的有了区别。

纪若尘既已开始入门修业,自然也与新近弟子同在太上道德宗内听课修行。只是他另有得天独厚之处,那即是上半月有紫阳真人亲授三清真经,下半月则有七脉真人轮番上阵,指点他道法咒术、鼎炉之学。纪若尘乍然接触这许多仙家法门,就如穷小子初如宝山般喜翻了心,哪还理会得贪多则滥的道理,只要七脉真人肯教,他皆是囫囵吞下,甚至于连设坛役鬼、起卦问卜这些杂学都学了不少回来。其实七脉真人所授均为自己得意之学,每一样均有大威力,虽然现在只能教他些入门的东西,但自也不能与普通的杂学相提并论。

匆匆两月过去,纪若尘虽已拼尽全力,然而修道不同于读书,他这一兼收并蓄,每日里虚耗了大量精神,反而把《太清至圣诀》的修习给误了些。七脉真人的眼光何等厉害,他真元进展一慢,立刻就被看了出来。

只是七位真人暗地里争得厉害,谁也不愿纪若尘在自己所授之学上荒废了功夫,更何况五年之后宗内大考完成,纪若尘就可自行选择一脉加入门墙,这才是真人们真正关心的大事。

算起来这两日纪若尘当受顾守真真人教导,天色方明,他就已等候在太上道德宫一隅的一间丹房之中。没过多时,丹房大门一开,顾守真真人在四个道童的前引下施施然步入丹房。顾守真真人身材不高,两道弯月眉,一双细细丹凤眼,生得白白胖胖,一团和气,看上去就似是一个家境殷实的中年商人。

纪若尘连忙起身,施礼之后,顾守真挥手让道僮们退下,缓步走到纪若尘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的面色来。

看了半天,顾守真方才笑道:“若尘啊,你最近真元进步不如以前迅速,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题了?不妨说说,看看师叔能否帮得上你。”

在纪若尘心目中,两位俗家真人中顾守真和如春风,令人容易亲近,张景霄洒然出尘,仙风道骨含而不露,都比五位出家真人要好相处得多。此刻顾守真既然问起,他犹豫片刻,终还是道:“顾师叔,这两个月以来七位师叔教了我太多的道法,我每日光研习新学的道法仙术就耗去了大部分时间,也就没有多少打坐吐纳了。”

顾守真点头道:“这就是了。你初修仙道,本来最忌贪多,当以修习太清诸经为主,辅以一二道学。不过其它几位真人肯定不会让你放弃他们所授道法的,如此一来,你的进境反而会慢。这样吧,我这里有一颗龙华丹,于你培养元气、修筑道基大有好处。你回去后找个安静之所服下,勤修七日、炼化药性后,这太清至圣诀的境界也就完成一大半了。”

说话间,顾守真从怀中取出一个纯银打造的方盒,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铭文,以封藏药性,不使外泄。顾守真将银盒交与纪若尘,又传了他一篇口诀,叮嘱他服药之后,千万要依诀行功,如此方能完全炼化药性。

纪若尘又惊又喜,他极懂得察言观色,单看顾守真的郑重神色,以及这枚龙华丹药盒的修饰又是如此夸张,就可想而知此丹的珍贵。纪若尘喜色溢于言表,慌忙接过灵丹,连连向顾守真道谢,激动之下,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顾守真见他喜色发自于心,哈哈一笑,道:“你我虽无师徒名分,但有授业之实,师叔送你些东西又算什么?时候不早,今天师叔为你讲解的是震卦。你莫要以为起卦占卜只是左道杂学,其实不然。测天机,知吉凶,那是具备大神通后才能办到之事,而且这卦象也是许多道法的基础。若对卦象易学修为到家,动念之间即可知吉凶,那时趋利而避害,无论日常行事还是与人争斗,那还不是无往而不利?”

纪若尘双眼一亮,道:“顾师叔,这么说我将来和人比剑的时候,如果掐指一算就知道对方要刺我哪里,岂不是稳操胜算?”

顾守真失笑道:“你想得倒好!当修道人比剑和那市井武夫过招一样吗?等你这一卦起完,早不知被飞剑穿了多少透明窟窿了。上上之策,莫过于斗法之前就算好凶吉,如果卦象大凶,会有血光之灾,那还斗他干什么,自然是溜之大吉。”

纪若尘点了点头。顾守真的回答虽令他微觉失望,然而他心中另有计较,对卦象学得岂止是尽心尽力,简直就是疯狂,直把顾守真乐得嘴都合不拢,登时感到五年后大有希望将他收入门墙。

两个时辰转眼即逝,纪若尘只觉脑中漫天的阴阳鱼和卦象飘来荡去,已是学得头晕眼花。他收拾好东西,颇有些依依不舍地辞别了顾真人,径自离开了丹房。此时天色已晚,他用过晚饭之后,云风道长就会护送他回太常宫。此时的纪若尘在连接两峰的索桥上往往可以独自走出数丈之远了。

“纪若尘!”

纪若尘愕然驻足,转头一望,见一个十一二岁年纪的小道士正向他招手。

“你是纪若尘吧?云风师叔现在正在南丹房,他寻你有事,着我领你过去。”小道士飞快地道。

纪若尘微微一怔,过往云风道长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从来不曾差使过人办事。他生活又简朴之极,周身上下看不到一件象样点的法器,纪若尘又从不见他修炼剑术道法,是以一直以为云风只是一个位阶不高的知客道人。

那小道士见纪若尘略显犹豫,当下一叠声的催促。纪若尘见那小道士心焦之色溢于言表,眼中又隐隐闪过狡黠之色,当下心内微微一动,已知有不对的地方。不过纪若尘已见过了多少肥羊?这小道士一点阴险都摆到了脸上,对他来说,实在是一头极好对付的肥羊。只在一刹那间,纪若尘仿若又回到了龙门客栈,脑中瞬间已盘算过了许多念头。

纪若尘见这小道士没什么心机,一点诡诈都写在了脸上,又知道德宗门规一向森严,自己又刚入太上道德宫,事事谨慎小心,从未与什么人起过冲突,是以想来这个年纪的小道士也玩不出多少花样来,至多是纠上一群人欺负自己一个新来的而已。纪若尘幼时可是和野狗恶狼地痞流氓厮杀中长大的,这种小孩子的游戏怎吓得倒他?

他随即想起当年初被委以辨识肥羊大任时,掌柜的就曾道:“一头肥羊初入店门,摸清他底细最是重要。你要放低身段,想方设法的亲近于他,但凡有话都从捧上了说。这男的就夸他英雄盖世,女的就赞一句貌似天仙。不嫌肉麻!肥羊们哈哈一笑,瞧不上你,自然戒心也就消了。你捧得肥羊得意了,他们往往还会自吹自擂几句,这口子一开,没几句就把底子也漏了。那时你端茶送水下药打闷棍,自是无往而不利。想当年老子也是这么过来的,那时南来北往的肥羊中有多少英雄人物,还不是一一栽在我的手里?……”

纪若尘阴阴一笑,即来之则安之,他也想看看到底前面会是个什么阵仗,会是什么人打算教训一下自己。认清了仇人,日后下打闷棍,才不会误伤到别的肥羊。是以他也不说破,只是跟着那小道士一路行去。

走着走着,那小道士神态就有些闪闪缩缩起来,有意地避开了有人踪的地方,尽向那僻静无人处去。行到一处路口时,小道士一转身,拐上了左首的小路。这南丹房虽然偏僻,少有弟子前去,可是纪若尘跟随紫云真人学习丹鼎之学时是去过一次的。他分明记得从这个路口应该向前直走才是。

两人一前一后,转眼间绕出一道侧门,来到一片草地上。纪若尘刚踏出侧门,眼前忽然大放光明,将他晃得眼前一片茫然。纪若尘眯起双眼,这才看清草地上站着十余个或道或俗的少年,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粉妆玉琢般的小女孩,看上去都是十一二岁年纪。其中一个小道士手中高举一座紫金玲珑塔,塔上无数小窗户中透出道道毫光,将这一大片草地照得亮如白昼。

那女孩向纪若尘一指,喝道:“你就是那个十八岁还不识字的纪若尘吗?”围观的孩子们登时一阵哄笑,向纪若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女孩相貌甜美,喝声又清又糯,听起来十分受用。只是她显然骄纵惯了,说出话来却是既骄且横。纪若尘看她衣饰华贵之极,知道这等女孩子必是有背景的,弄不好就是哪位真人的亲朋友戚。这种孩子最是招惹不得,既然认清了人,纪若尘也就不欲多生事端,转身就想离开。

还未等他转身,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稚声稚气的喝声:“殷殷问你话呢!你还未答,这就想走了吗?”喝声未落,纪若尘背后就传来一道无可匹敌的大力。他立刻身不由起地飞起,在空中滑过数丈,重重地摔在那小女孩面前不远处。周围立刻又是一阵哄笑。

这一摔极重,纪若尘只觉得四肢百骸如同散了一般,无一处不痛,反而是后腰被推处一片麻木,沉甸甸的失了感觉,显然下手者用的是五行中土属真元。

那小女孩哼了一声,冷笑道:“原来你道行也是这么差的,看来连入门第一层的太清至圣境也没过呢。真不明白你有哪点好,值得爹这么看重你!”

纪若尘苦笑一下,强忍身上伤痛,咬紧了牙,慢慢支撑着站起。这些孩子别看天资聪颖,又修了道术,但毕竟年幼,心智尚未全开。欺负起人来,用的手段与寻常市井孩童没什么两样。他回头一望,见下手推人的正是带他前来的那个小道士。纪若尘知道小道士这一推以真元化外力,已是第二阶灵圣境的功夫。

那小道士笑着走到纪若尘面前,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回话,有我明心,你可别想逃走。”

纪若尘苦笑一下。那小女孩显然出身高贵,这也就罢了,但对于明心这种仗势欺人的家伙若助长了他的气焰,以后可是麻烦不断。纪若尘自小在生死一发间打滚,骨子里生就一种血腥悍勇之气。是以他望向了那小女孩,似是想说什么,然而就在众人凝视倾听时,纪若尘忽然回身,狠狠一拳抽在明心小道士的腹上!明心脸色刹那变得雪白,双手捧腹,滚倒在地。

众少年见了,当下发一声喊,一拥而下,几下就将纪若尘打倒在地。纪若尘也不反抗,只以双手护住头脸,任由那些孩子踢打。这些孩子年纪不大,但都已修炼数年,拳头足尖均附带真元,且各有不同,称得上是五行俱全,四象齐备,每一下都叫纪若尘痛入骨髓中去。他们见纪若尘不挣扎,不反抗,也不叫唤,不知为何,心下都渐生寒意,他们也怕打得太重闯出祸事来,于是渐渐的都收了手。

纪若尘哼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虽然尽力护住头脸,但这些孩子下手哪知轻重,所以他脸上也挨了几记狠的,眼角也肿了起来。

那小女孩虽然骄横,见他脸下有了破损,心下也有些害怕,叫道:“纪若尘!我问你,我爹是不是给过你一座紫霞镇魂鼎?”

“紫霞镇魂鼎?”纪若尘一怔,随即想起前几日景霄真人的确给过他一座紫色小鼎和几块黑沉沉的香料,嘱他打坐时务要用此鼎在身边燃香,于是道:“景霄真人是给过我一座紫鼎……”

还未等他说完,那小女孩就怒道:“紫霞镇魂鼎一直是我用的东西,可是爹却把它给了你!你究竟有什么好,值得爹这样看重?少废话,今日你我就比试一下剑法,若你胜了,紫霞镇魂鼎就归你,若你败了,就把它还我!”

此时旁边走上一个小道士,将两把木剑分别递给了两人。纪若尘不想在此时再生事端,不接木剑,只是道:“既然紫霞镇魂鼎是你的,那我还你就是了。”

当年掌柜的曾向他言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所以古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算有那一时吃不下的肥羊,不得不放他过去,也不打紧。咱们耐心等着,总有一天要他落我手里。”掌柜的毕生心血都在经营黑店上,所以如遇上了吞不下的肥羊,就会被他视为奇耻大辱,誓要与那肥羊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纪若尘少时将掌柜的奉若神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底。是以他只想尽管了结眼前事,等日后摸清门路,在道德宗站稳脚跟之后,再行报复不迟。只要假以时日,眼前这群肥羊还不是他盘中之餐?

可是那小女孩却不想放过他,手中木剑一摆,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张殷殷可非是仗势欺人之辈,既然想要紫霞镇魂鼎,当然要靠我自己的本事夺回来!今日这剑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

纪若尘无奈之极,只得苦笑接剑,打算胡乱招架一番,然后认输就是。木剑一入手,他忽然以袖掩口,剧烈咳嗽起来。

张殷殷皱眉道:“怎么,还没比就想装死吗?”几个男孩子互相一望,显得都有些心虚。他们适才拳打脚踢时,可有几下是用了暗劲的。

纪若尘以袍袖悄悄擦去唇边鲜血,木剑一晃,淡道:“无妨,动手吧!”

张殷殷点了点头,将木剑立于眉心,喃喃颂了个剑诀,突然清喝一声,木剑发出蒙蒙青气,如电闪雷鸣般向纪若尘刺来!

纪若尘大吃一惊,一时只觉眼前青光一片,根本看不清木剑来势,只得胡乱挥剑挡去。他手臂突然一震,木剑早脱手飞出,紧接着胸口如被一口沉重之极的铁锤击中,眼前一黑,登时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恍惚之际,纪若尘双目忽然又能视物,并且将周围一切尽收于眼底。只是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世界都静到了极处,也慢到了极处!

他看着张殷殷木剑上青光一点一点转盛,初时是她御剑,后来是剑驭人;他看着张殷殷眼中先是疑惑,后是惊慌,最后则是害怕。她已然控制不住手中木剑,剑虽无锋,但这一剑之威已足以将纪若尘胸腹洞开!

纪若尘眼见木剑通体都转成青色,剑锋未至,剑上所附劲气已将他的身体冲得飞起!在剑锋及体之时,木剑忽然一偏,转而点上了纪若尘胸前所佩的青石。

此时纪若尘所见所思的一切都慢得出奇。

青石受木剑一击,漾起一层五色光华,如圈圈涟漪慢慢向外扩散。木剑被这光华一引,青光骤亮,然后刹那间裂解成无数木丝,浮于空中。根根木丝旋又慢慢裂成更细微的木丝,如此周而复始,片刻功夫,好端端一把木剑就化成了一团青气。

此时纪若尘身体方才离地一尺,鲜血也才自嘴角边涌出。也不知为何,他的心神忽然和青石联结起来。在纪若尘的灵识中,那方青石有如一汪平湖,深不见底。湖中不时吞吐出一个大大的水泡,细看却是一个个玄妙文字,形若上古大篆,但又似是而非。偏那些古篆接二连三地从湖中浮出时,其义自行从纪若尘神识中浮出,那一刻的感觉,实是妙不可言。

那团青气似是受纪若尘心神所引,分出一缕进入到他体内,余下大部分翻涌不定,突然化成一团青色风暴,狂烈涌向四周,将张殷殷也击得倒飞出去。

不知从何处传来咔答一声轻响,击碎了纪若尘所看到的无声世间。此时他才感觉到胸口一阵烦恶,一口鲜血终于喷了出来,随后眼前一黑,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如在云端。恍惚之际,纪若尘似乎听到一片嘈杂的呼痛声、哭喊声,而后世界又清静下来,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那自青石中浮现、数以百计的上古大篆在纪若尘神识中不住排列,最终合成了一篇仙诀。这些文字他是一个也不认得,然而整篇仙诀的含义自行刻印于神识之中,就如他与生俱来就通晓此篇仙诀一般。

此篇仙诀之名,是为解离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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