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了陆振华,落在了闻声从屋里走出来的姜晚身上。
那轮廓,那神态……每一次见到,都让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顾雪。
“裴首长。”姜晚上前,礼貌地问好,态度得体而疏离。
“姜晚同志,也让你受牵连了。”
裴珩看着她的眼睛,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声音尽量平稳。
陆振华热情地邀请裴珩留下吃顿便饭,以示感谢。
裴珩略一沉吟,竟然没有拒绝:“那就叨扰了。”
他太想再多看看这个孩子。
当星衍和昭昭两个小家伙,被张素芳从里屋带出来,乖乖叫人时。
裴珩的目光瞬间就柔和了下来,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贪婪。
“裴爷爷好!”昭昭奶声奶气地喊道。
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位陌生的、但感觉很威严的爷爷。
“裴爷爷。”星衍也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小身板挺得笔直,很有小男子汉的模样。
这一声“裴爷爷”,像羽毛轻轻拂过裴珩的心尖,带来一阵酸涩又柔软的悸动。
他看着两个孩子天真可爱的脸庞,再看看一旁眉眼温和的姜晚。
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情和渴望在他胸中弥漫开来。
如果……如果姜晚真的是他的女儿。
那么这两个乖巧的孩子,就是他的外孙和外孙女了。
这该是多么圆满的画面。
他忍不住放柔了声音,问了孩子们几岁,喜欢吃什么。
星衍回答得一板一眼,昭昭则叽叽喳喳,童言童语逗得大人们脸上都带了笑。
裴珩看着他们,冷硬了多年的心防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照进了久违的、属于家庭温暖的阳光。
这顿饭,裴珩吃得比想象中要多一些。
张素芳的手艺固然不错,但更重要的是,坐在这充满生活气息的饭桌前。
看着姜晚细致地照顾孩子,听着陆沉偶尔低沉却体贴的话语,感受着陆家劫后余生的团圆与安宁。
他冰冷孤寂了太久的心,竟生出几分羡慕和难以言说的归属感。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用过晚饭,又喝了会儿茶,天色已晚。
裴珩不好再多做打扰,便起身告辞。
陆家人将他送到院门口。
姜晚牵着两个孩子,站在灯光下,再次礼貌地道别:“裴首长慢走。”
“嗯,你们也早点休息。”
裴珩点点头,目光在姜晚和孩子们身上停留了一瞬,这才转身上了车。
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融入夜色。
车内的裴珩,靠在座椅上。
方才在陆家强装的平静终于卸下,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翻江倒海的心绪。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清晰无比地浮现出姜晚的模样。
那双和顾雪如出一辙的清澈眼睛,那沉静聪慧的气质……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不仅仅是容貌的相似,更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感觉。
还有那两个孩子,星衍的稳重,昭昭的活泼,一声声软糯的裴爷爷……
想到他们,他冷硬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
可越是贪恋这份温暖,姜崇山那番斩钉截铁、带着怨愤的说辞,就显得愈发刺耳和可疑。
一个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冷漠、甚至带着厌恶的父亲,真的会因为一场意外而不得不结婚吗?
他那急于撇清关系、强调所有权的姿态,现在回想起来,处处透着心虚。
如果……如果姜晚真的是他的女儿,是他和雪儿爱情的结晶……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带来了排山倒海般的痛悔和愧疚。
雪儿……他的雪儿。
当年形势所迫,他不得不匆匆离开,带着误会的他根本来不及好好道别。
等他再回来时,她就已经嫁人了。
他真的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可能怀着他的孩子,独自面对了怎样的压力和恐惧?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里?
她为什么不告诉他?
是恨他的不辞而别?
还是……根本找不到他?
无数个“如果”和“为什么”啃噬着他的心。
如果当初他能想办法传递消息,如果他能早一点回来找她……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雪儿会不会就不用嫁给姜崇山那样的人?
他的女儿会不会,就不用在一个缺乏关爱的环境里长大,受尽委屈?
“是我……对不起雪儿……”
一声极低、极沉、充满了无尽痛楚和自责的叹息,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
这位在任何人面前都威严持重的首长,此刻卸下了所有防备,眼眶微微发热。
他错过了一个女人最珍贵的年华和最需要他的时刻,也缺席了一个孩子整整二十年的成长。
这份亏欠,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但现在,还不是沉溺于悔恨的时候。
姜崇山的嫌疑越来越大,他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揭开当年的真相。
无论事实如何,他都要给姜晚一个交代,也要给自己和逝去的顾雪一个交代。
如果姜晚真的是他的女儿,那么从今往后,他绝不会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他要倾尽所有,弥补这迟来了二十年的父爱,护她一生周全。
与此同时,在医科大学的校园里,林诗云的日子过得如同惊弓之鸟。
她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故意在姜晚可能出现的地方逗留。
或者用那种夹杂着嫉妒,与优越感的眼神去打量对方。
如今,远远看见姜晚和陈心怡的身影,她便会立刻低下头,或者迅速拐进另一条路,宁愿绕远也要避开。
学校里关于苏家的议论还在继续,偶尔有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扫过她。
谁都知道她和苏念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这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却又不敢发作,只能死死咬着唇,加快脚步逃离。
她更不敢主动联系傅行舟。
上次见面时,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厉色和急于撇清的警告,让她心寒又恐惧。
她知道,傅行舟现在自身难保,绝不会再庇护她,甚至可能为了自保而……
她不敢深想下去。
满腔的怨恨无处发泄,只能化作对姜晚更深的憎恶,却又因为恐惧而不敢有丝毫表露。
这种憋屈感几乎让她发疯。
又怕又气,成了她这些天最真实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