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终于艰难地爬到了约定的时间。萧烬像接到了无声的军令，猛地从床边站起，动作有些僵硬地拎起那个沉甸甸、包装得一丝不苟的水果篮，又对着门后那块巴掌大的穿衣镜最后看了一眼。
镜中的人，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口挺括，深色牛仔裤没有一丝褶皱，头发被仔细梳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表情……嗯，如果忽略那过于挺直的背脊和眼中难以掩饰的紧绷，勉强算是镇定。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某个重大战役，拉开了出租屋的门。
公交车上，她双手紧紧抱着水果篮，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目光直视前方，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而不见，脑子里反复预演着可能出现的场景：敲门，问好，递上礼物，回答可能的问题……每一个步骤都让她神经紧绷。
当公交车报出林昭家附近的小区站名时，萧烬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她随着人流下车，站在陌生的街道上，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迈着仿佛丈量过的、略显僵硬的步伐，朝着小区门口走去。
与此同时，林昭家里正是一片繁忙又喜气洋洋的景象。
厨房里油烟机轰鸣，锅铲翻飞。林妈妈系着印有可爱猫咪的围裙，正在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糖醋排骨，浓郁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林爸爸则戴着老花镜，一脸严肃地对付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鲈鱼，试图按照老婆的指示把它处理得既干净又美观。
“老林！鱼腌好了没？葱姜丝切细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好！”林爸爸手忙脚乱，“昭昭！去看看客厅茶几上的水果摆好了没？再洗点葡萄！”
“知道啦！”林昭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雀跃。
林昭早已把客厅收拾得一尘不染，果盘里摆满了洗净的各色水果。她自己也换上了一身清爽的家居裙，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时不时跑到窗边张望，又看看墙上的钟。
手机震动，是萧烬发来的消息：「我到小区门口了。」
短短几个字，却让林昭的心跳瞬间加速。她飞快地回复：「等我！我马上下来接你！」然后像只快乐的云雀，边穿拖鞋边朝厨房喊：“爸！妈！萧烬到小区门口了！我下去接她！”
“快去快去！”林妈妈头也不抬地吩咐，“让人家别客气，就当自己家！”
林爸爸也赶紧擦了擦手：“对对，热情点！”
林昭几乎是蹦跳着下了楼，一路小跑到小区门口。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梧桐树下、格外显眼的身影。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萧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站得笔直，手里拎着一个与她的简约风格格格不入的、系着漂亮丝带的豪华果篮，米白色衬衫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晃眼。她没有四处张望，只是微微垂着眼，侧脸线条清晰而……紧绷。
“萧烬！”林昭欢快地喊了一声，跑了过去。
听到声音，萧烬猛地抬起头。看到林昭迎面跑来，脸上带着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她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动了一点点，但身体依旧站得笔直，像是随时准备敬礼。
“等很久了吗？路上堵不堵？”林昭跑到她面前，很自然地想去接她手里的果篮，“哎呀，你还带东西干嘛呀！这么客气！”
“不久。”萧烬下意识地把果篮往后让了让，没让她接过去，声音有些干，“应该的。”她的目光落在林昭洋溢着喜悦的脸上，又飞快地移开，耳根隐隐有些发烫。
今天的林昭，穿着居家的裙子，头发柔顺地披散着，少了几分平日的活泼跳脱，多了几分温婉居家的气息，看起来……格外不同。
林昭也不坚持，笑嘻嘻地走在她身边，一边带路一边叽叽喳喳：“我跟你说，我妈从早上就开始忙活了，说要给你做她的拿手好菜！我爸还特意去买了一条特别新鲜的鱼！他们可重视你了！”
萧烬听着，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重视……意味着更高的期望，也意味着更多的审视。她默默紧了紧提着果篮的手指。
走进楼道，按下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人，安静得能听到电梯运行的轻微嗡鸣和彼此的呼吸声。
林昭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萧烬，发现她连脖颈都挺得直直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侧脸看上去……竟然有点可爱？像只误入陌生领地、高度警觉的大型猫科动物。
她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微微往萧烬那边靠了靠，压低声音，带着笑意问：“萧烬，你很紧张啊？”
萧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迅速转回去盯着电梯不断上升的数字，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没。”
声音短促，毫无说服力。
林昭看着她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差点笑出声，但好歹忍住了。电梯“叮”一声到达，门缓缓打开。
站在那扇贴着喜庆福字的防盗门前，萧烬感觉自己的心跳达到了顶峰。她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耳朵里奔流的声音。
林昭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高声朝里面喊：“爸！妈！我们回来啦！”
门开了。
温暖明亮的光线，混合着饭菜的诱人香气，以及一种萧烬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家庭”的喧嚣与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哎呀，快进来快进来！”系着围裙的林妈妈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路上辛苦了吧？昭昭，快给同学拿拖鞋！”
林爸爸也擦着手从厨房走了出来，笑容和蔼：“欢迎欢迎！萧同学是吧？别拘束，就当自己家！”
萧烬站在门口，感觉像被探照灯同时打亮。她努力调动面部肌肉，试图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但效果可能只是嘴角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她微微躬身，将手里沉甸甸的水果篮双手递上前，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叔叔阿姨好。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这话是她临时从网上学来的，说得一板一眼，像是念台词。
“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见外了！”林妈妈嘴上客气着，手上却利落地接了过去，看了一眼，赞道，“这水果挑得真不错！老林，快拿去洗点，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吃！”
林爸爸接过果篮，也夸了一句：“这孩子，太懂事了！快，昭昭，带同学去客厅坐，茶几上有零食水果，自己拿着吃，别客气！”
林昭笑眯眯地应着，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印着卡通兔子图案的毛绒拖鞋，放在萧烬脚边：“穿这个，新的，可舒服了！”
萧烬看着那双与自己一身“正装”和冷峻气质严重不符的、毛茸茸的兔子拖鞋，迟疑了一秒，最终还是脱下自己那双刷得干干净净的旧运动鞋，小心地踩了进去。柔软的触感包裹住脚掌，与她此刻紧绷的心情形成了奇异反差。
她就这样，穿着一身过于正式的衬衫，踩着一双可爱的兔子拖鞋，被林昭拉着，有些局促地踏入了这个温暖明亮、充满生活气息的、完全陌生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