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从山底滚上来的时候,楚凡正贴在岩壁上。
他听见牢房那边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两个守卫抬着一个人进来,扔进最里间的暗笼。那人一头红发垂下来,手腕被铁环锁住,脚踝渗着血。是媚萝。
她动了下手指,指甲轻轻刮过地面,在泥里划出一道短痕。三长一短。他们在合欢宗用过的老暗号,意思是“等我动手”。
楚凡没动。他在等雨大起来。
风开始斜着吹,夹着水汽砸在脸上。第一道闪电劈下来时,他抽出折扇,扇骨一节节弹开,末端露出半寸细针。这是祁煜早年给他的东西,沾了龙气,能在三息内切断心魇族的感知结界。
他贴着墙根绕到后窗,指尖在窗棂上抹了一圈灰粉。那是从破庙带出来的香灰,混了风翩翩罗盘上的铜屑。只要有一点龙脉气息经过,就能引出短暂共鸣。
屋里的灯晃了一下。
守卫打了个哈欠,端起酒碗灌了一口。另一个靠在椅背上,眼皮开始发沉。楚凡知道,迷心香起了作用。
他翻窗进去,落地没有声音。折扇一挑,把挂在墙上的钥匙勾下来。打开牢门时,媚萝已经坐起身,冲他眨了下眼。
“你迟了。”她说。
“雨没够大。”他低声回。
两人没走正门。楚凡拉着她钻进侧廊,顺着一条排水沟往下走。沟底有字,刻得很浅,像是小孩乱画。他蹲下来看清——是个倒三角,里面点了一点。
心魇族的老记号。百年前有人用这个标记反叛大祭司。
他抬头看媚萝:“他们开始动了。”
她点头:“刚才那些人,不是普通的守卫。领头的那个,眉心有黑线,是被‘梦噬’控制的傀儡。”
楚凡把扇子收起来,塞进袖口。他知道那是什么。南宫寒用活人炼印,把心魇族的梦境连成一片。谁要是敢反抗,夜里就会被拖进梦里,一点点吃掉神志。
但现在,有人在杀那些傀儡。
他们沿着沟走到尽头,推开一块石板,爬进一间密室。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胸口插着一把骨刀。死的是个执事,但衣服被撕开了,露出肩膀上的烙印——一只闭眼的狐狸。
楚凡伸手碰了下那烙印。凉的。刚死不久。
“这是我娘留下的记号。”他说,“三十年前,她救过一个心魇族长老。如果还有人记得她……就会认这个。”
话音落下,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响。布帘掀开一角,伸出一只手,递来半块骨头牌。
楚凡接过,翻过来一看。背面刻着一朵蓝莲,和他扇子内侧的一样。
“三长老要见你。”那人说,“但他只信一个人。”
楚凡转头看媚萝。
她摇头:“我不走远。你去,我在外面守着。”
他点头,把折扇留下给她。走出门前三步,回头说了句:“我要是没回来,你就烧了我的扇子。火光一起,祁煜就知道出事了。”
她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把手按在心口,点了下头。
楚凡跟着那人走了很久,穿过七道暗门,最后停在一扇石门前。门开了,里面坐着个老头,白发稀疏,眼睛浑浊。
“你是祁少主的表弟?”老人问。
“是。”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敢动?”
“因为主印。”
老人愣住。
楚凡继续说:“南宫寒拿着主印,能控全族的梦。你们怕睡着,怕做梦,怕梦里被人挖走念头。可你们忘了,梦是可以骗的。”
老人盯着他。
“我能找到愿意站出来的人。”楚凡说,“但我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里,得有人让主印‘看不清’。”
老人沉默很久:“谁能做到?”
“我带来的女人。”楚凡说,“她是狐族,天生会做别人的梦。只要她不被发现,就能在梦里造一场假火,把主印的注意力引开。”
老人终于点头:“我会联络其他长老。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赢了之后,让我们离开这里。不再做任何人的奴。”
楚凡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摊开。是张地图,上面画着三条红线,分别指向三座山峰底部。
“这不是灵枢阁的地盘。”他说,“这是你们自己的路。炸了这三个点,地火会上涌,断掉主印的根。到时候,你们想走就走。”
老人看着地图,手抖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这些?”
“祁煜三年前就画好了。”楚凡说,“他算过,心魇族会有这一天。所以他让我记住一句话——‘血脉可以被压,但不会断。’”
老人忽然站起来,对着他弯下腰。
楚凡扶不住,只能站着。
门外陆续进来六个人,都是各支的小首领。没人说话,都看着他手里那张图。
楚凡把地图贴在墙上,拿起炭条,在三个红点周围画圈。
“明天夜里,主印会例行巡梦。”他说,“那是它最松的时候。我们就在那时动手。一人负责一点,炸药我已经带来了,藏在东谷的枯井里。”
有人问:“要是失败呢?”
“那就死。”楚凡说,“但至少是睁着眼死的。”
没人再问。
他们定好时辰,分好路线。临走前,一个年轻人拉住他:“你说你是祁少主的表弟……他现在怎么样?”
楚凡顿了下。
“他还活着。”他说,“比谁都清醒。”
会议散了。楚凡回到出口,看见媚萝靠在墙边等他。手里拿着他的折扇,扇面朝外,写着四个字:血债血偿。
那是祁煜当年在他家墙上写的。仇人死了以后,他跪在院子里哭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看见这四个字还在墙上,没被雨冲掉。
“他们信你了?”她问。
“暂时信了。”
“接下来做什么?”
“等。”他说,“等到他们自己站出来。”
他带着她往回走,选了一条更隐蔽的路。中途停下,在石壁上刻了几道痕。那是风翩翩教他的传讯法,用深浅不同的划痕组合成字。
刻完最后一笔,他用手抹平周围的碎石。只要祁煜那边有人查看龙脉波动,就能感应到这些痕迹里的信息。
媚萝忽然抓住他的手臂。
“有人来了。”
楚凡立刻贴墙。脚步声很轻,是个年轻女子,端着一碗水,往旁边小屋走去。她穿着仆役的衣服,但走路时肩不动,是练过的人。
他等她进去,轻轻推开一条缝。
屋里没人。只有桌上放着一块黑布,揭开一看,下面是半枚玉符。和守卫身上戴的一样。
他拿起来看了看,翻到背面。有一道划痕,像刀刻的,又像烧出来的。
“这是告密者的信物。”媚萝低声道,“谁拿着它,就能直接联系南宫寒的心腹。”
楚凡把玉符放回去,盖上黑布。
他们退回原路,找到一处地下溶洞。入口被藤蔓遮住,里面干燥,有几堆干草,像是有人常来。
楚凡让媚萝坐下休息。他自己守在洞口,从包袱里取出三包药粉,分别埋在四个角落。这是防梦噬的土方,烧起来会有苦味,能让人不容易入睡。
“你累了吗?”他问。
“还好。”她说,“还能撑住。”
他看着她的眼睛。有点发红,是强行压制狐火的反应。她刚才已经在梦里动过一次手了。
“别硬撑。”他说,“等到了关键时刻,你得有足够的力气。”
她靠在他肩上:“你变了。”
“哪变了?”
“以前你总是跟在他后面跑,喊他师兄。现在你说话的时候,别人会停下来听。”
楚凡没回答。
他知道祁煜一直在布局。每一步都算好了,连他该走哪条路都想到了。可这一次,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他摸了下腰间的扇子,确认还在。
外面的风更大了。乌云压着山顶,没有月光。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石头塌了。
楚凡站起身,走到洞口往外看。
一道火光突然升起,在西边的山坡上。两短一长。是约定好的信号——有人准备好了。
他回头对媚萝说:“他们开始动了。”
她站起来,甩了下尾巴,金铃轻响。
“我去北面牵制主印。”她说,“你盯住南边那批人,别让他们提前炸山。”
楚凡点头。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了下他的脸。
“这次别逞强。”她说,“你不是非得当英雄。”
他笑了笑:“我是为了以后能当舅舅。”
她转身走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雾里。
楚凡站在原地,听着风里的动静。他从怀里拿出一张薄纸,展开。是祁煜早年写给他的一封信,只有一句话:
“你若替我走下去,我就 never 真的死去。”
他把纸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
然后他拿起扇子,走向南坡。
山路上,有六个黑影正在靠近。每人背着一个布包,里面是炸药。
楚凡迎上去,举起折扇。
第一个男人停下,手按在刀柄上。
楚凡没说话,只是把扇子打开,露出内侧的蓝莲。
那人看了很久,终于松开手。
楚凡指着前方:“三点钟方向,有片石林。把东西埋在那里,等我的信号。”
男人点头,带队走远。
楚凡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风从背后吹来,带着湿气。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低头一看,衣襟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点黑灰。像是烧过的纸屑。
他伸手抹掉,抬头看向天空。
云层裂开一道缝,露出一角星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他猛地转身。
溶洞口的藤蔓动了一下,像是被人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