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涯脚踩在地上,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他撑住了。
不是用手撑的,是靠一股劲。那股劲从身体里出来,让他站稳了。
他低头看鞋,鞋尖上有灰,和半小时前一样。地上那道被车轮压出的裂缝,位置也没变。
林小闪站在他旁边,手指还在抖。电火花从她指尖跳出来,啪地打在她的绝缘服上。她没管,只看着前面。
前面是小区广场。
晾衣杆排成一排,衣服挂在上面,风吹过来,袖子晃来晃去。张婶拎着一袋盐往仓库走,嘴里念叨着什么。陈卫生蹲在墙角搓纸团,搓完扔进铁桶。赵铁柱靠在墙边,手里转着保温杯,抬头看了这边一眼,没说话。
一切都很正常。
太正常了。
江无涯摸了摸胸口,工作证还在。他蹲下,用手指蘸了小腿上的血,在地上划了一道。三厘米长,歪歪的。这是他刚才留下的记号。
“你还活着。”他说。
不是说给谁听,是说给自己听的。
林小闪走到他身边,声音很小:“电磁场读数正常,但有回声一样的波动。”
“像回音?”
“嗯。”
两人都没再说话。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世界没变,时间也没停。可那个裂缝,那些周慕白,那场战斗,都不是梦。
童童跑来了。
她一只手拿着一只纸鹤,另一只手拉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小女孩举起一幅画,递到江无涯面前。
“叔叔!我画的你!”
江无涯接过画。
画上是他自己,站在一道银色裂缝前,手里拿着螺丝刀。饭桶撞向电网,火花四溅。他脚边有一颗碎掉的螺丝,地上还有血滴。这些细节,没人告诉过她。
他还看到画的一角有个奇怪的图案,像两个圈缠在一起。
双界符号。
童童盯着那图案看了两秒,脸色突然变了。
“我的纸鹤见过这个!”她指着图案说,“昨天飞过北区废楼时,它们绕着它转了三圈才回来!”
江无涯把画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忽然笑了。
他从塑料袋里掏出半包泡面,撕开包装,直接倒进嘴里。调料渣粘在嘴角,他没擦。
“所以啊。”他说,“咱们只是重新开始一次。”
林小闪皱眉:“你不害怕吗?”
“怕?”江无涯嚼着泡面,“我都打了三百次了,还怕重来?”
他把空袋子揉成一团,塞进饭桶背上的脂肪囊里。饭桶哼了一声,尾巴甩了甩。
童童没笑。她抬手一挥,六十三只纸鹤飞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拼出一幅画面。
是一道裂缝。
就在他们头顶,肉眼看不见,但纸鹤能感应到能量波动。裂缝边缘泛着蓝光,正在慢慢变大。更吓人的是,周围浮现出很多画面——每一个都是江无涯在不同时间做出相同选择的瞬间。
有的是他踩碎螺丝。
有的是他把叉子插进泡面盒。
有的是他抱着饭桶冲进实验室。
重复,但又有点不一样。
“你在被复制。”林小闪说,“每一次选择,都会生成一个新的可能。”
“那又怎样?”江无涯咽下面饼,“我还是我。”
他拔出腰间的叉子,插进脚边的泥土里。叉子晃了晃,立住了。
像一面旗。
赵铁柱走过来,站到他左边。他拧紧保温杯盖,发出咔的一声。
“上次你踹系统核心的时候,我就该信你一句话。”他说,“账不算清,但也得干。”
江无涯转头看他:“你现在信了?”
“我不懂什么时空漏洞。”赵铁柱看着裂缝投影,“但我看得懂人。你要是死了,我女儿的药就没人换了。”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我保温杯里还有半杯老坛酸菜汤底,还没请你喝。”
林小闪轻笑一声,站到了江无涯右边。指尖的电光一闪一闪。
童童收回纸鹤,仰头看着他们三个。
“要打吗?”她问。
江无涯没回答。
他抬头看天。
空气中有轻微震动,像是远处有机器在响。居民们还在忙自己的事,没人发现异常。可他知道,这平静快结束了。
他从袋子里又拿出一包泡面,香辣牛肉味。撕开,倒进嘴里,用力嚼。
“那就再打一次。”
话刚说完,所有人都站直了。
张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把手里的盐袋往上扛了扛。陈卫生不搓纸团了,抬头望天。几个孩子围在童童身后,默默捡起弹弓。
饭桶往前走了两步,露出獠牙,低声吼了一声。
裂缝的蓝光闪了一下。
江无涯站着不动。
他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是一群人。
他们穿着社区制服,胸前别着工作证,朝这边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手里拿着一张纸。
纸上写着:
第一件事,给你找个家。
第二件事,教你认字。
第三件事,让你吃饱饭。
江无涯吐掉嘴里的调料渣。
“哟。”他说,“排队领低保呢?”
他伸手进塑料袋,摸出一把螺丝刀。
对面的“江无涯”笑了。
他举起纸条,轻轻一抖。
纸翻过去,背面有个涂鸦。
是老主任写的。
江无涯的手抖了一下。
他立刻握紧螺丝刀。
“别以为抄作业就能当课代表。”他说,“老子补考都过了八百回。”
他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林小闪的电流涌上手臂。
赵铁柱放下保温杯,右手按在义肢开关上。
童童放出全部纸鹤,组成一道屏障。
对面的“江无涯”没动。
他把纸条折好,放进胸口口袋。
然后抬起手,指向江无涯。
“你记得多少次?”他问,“你试过多少次?你失败了多少次?”
江无涯咧嘴一笑。
“我不数。”他说,“我只管赢。”
他举起螺丝刀,刀尖对准对方心脏。
“来啊。”他说,“谁先动手?”
对方眨了眨眼。
接着,他身后的人开始动了。
一个个“江无涯”走出来,站成一排。
有的年轻,有的疲惫,有的满身伤痕,有的眼神空洞。
他们都不说话。
只是看着他。
江无涯站着没动。
他背后的饭桶喷出一口热气,金属粪便落在地上,凝成一块砖。
童童低声说:“裂缝在加速。”
林小闪说:“我们撑不住三次冲击。”
赵铁柱说:“那就一次解决。”
江无涯深吸一口气。
他把螺丝刀插进腰带,从袋子里拿出最后一包泡面。
撕开。
倒进嘴里。
嚼了三下。
“那就。”他说,“再打一次。”
他咽下面饼的瞬间,第一个“江无涯”抬起了手。
手掌摊开。
掌心刻着一个符号。
和他胸口的工作证印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