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心审判:我在三界搞反贪

燊姜榆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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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用地沟油发了财,灶王爷要我命来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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淄博 栖心民宿 清墨轩

开篇

我李小二靠地沟油发家,肺癌晚期才想收手。

赵阎王派人砸碎我劳斯莱斯车窗:“油可以停,命得留下!”

躲进淄博栖心民宿,老板娘齐风雅腕上火焰胎记让我心惊。

她燃的香能镇咳,也能通灵。

“帮我积点阴德,下辈子好投胎。”我咳着血求她。

她冷笑:“天庭灶君睁眼闭眼,人间癌症怪胎遍地,谁管?”

赵阎王打手追来时,我躲进她密室。

满墙食品安全罚单下,贴着受害者照片:畸形婴儿、溃烂的皮肤、枯槁的孩童。

最中央是我年轻时油腻的笑脸。

“想赎罪?”齐风雅点燃三炷幽蓝的香,“三界审判官判你——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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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我这辈子,是靠下水道里捞食发的家。别人管那玩意儿叫地沟油,黑黢黢,黏糊糊,一股子下水道混着死老鼠再沤上三伏天的酸馊恶臭。可在我李小二眼里,那就是金水!是银汤!靠着这“金汤”,我从一个蹬着破三轮、被馆子伙计吆五喝六的收泔水的,混成了圈里人见了都得哈着腰、赔着笑喊一声“李爷”的人物。

如今报应来了,就窝在我这破风箱似的肺里。肺癌晚期。医生那眼神我懂,没得救,等死。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我那引以为傲的“金碧辉煌”别墅区,假山喷泉俗气得晃眼。可我看过去,只觉得一片灰败。夹着烟的手指头被烟屁股烫得一哆嗦,才猛地甩开。喉咙里那股子熟悉的、带着铁锈腥甜的痒意又顶了上来,我弯腰,撕心裂肺地咳,肺管子像被砂纸来回打磨,每一次抽气都带着破锣似的哨音。摊开捂着嘴的手帕,掌心一片黏糊糊、热乎乎的猩红,像摔烂的番茄酱,刺得我眼珠子疼。

就这口血,值多少钱?够买多少桶贵得要死的、干净得能照出人影的正经大豆油?这念头像根生锈的钉子,狠狠楔进我烂透了的脑仁儿里。

赎罪?太他妈奢侈了。我这双手,早就在那黑油里腌透了,连骨头缝都浸满了那股子洗不掉的馊臭。可这口血…它烫手!

心一横,我抓起桌上那只沉甸甸的、以前当招财宝贝供着的鎏金铜蟾蜍,狠狠砸向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

“哗啦——!” 碎裂声炸得耳朵嗡嗡响。

守在门外的心腹手下老张慌慌张张冲进来,脸都白了:“李爷?!您…您这是?”

我喘着粗气,喉咙里滚着血沫子,声音嘶哑得像砂轮在磨生铁:“传…传话下去!所有…所有场子!停了!一滴…一滴他妈的‘老油’都不准再进!全给老子换…换正经油!贵死…也得换!”

老张眼珠子瞪得溜圆,活像见了鬼:“李…李爷?您是说…停赵爷那边的…?”

“停!” 我吼出一个字,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剧咳,血沫子溅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几朵不祥的暗花。

停供的风刚放出去,比我想的更快,也更狠。

第三天傍晚,夕阳像个巨大的、流着脓血的蛋黄,死气沉沉地挂在天边。我刚被一阵咳嗦掏空了身子,瘫在真皮沙发里喘气。窗外猛地炸开一阵令人牙酸的、密集的爆裂巨响!

“砰!哗啦——砰!哗啦——!”

不是一声,是狂风暴雨般的、带着毁灭快感的连响!

我连滚带爬扑到落地窗前,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窗框,指关节捏得发白。楼下,我那辆新提的、能买下郊区十套房都不止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此刻正被几个蒙着黑色头套、只露出凶兽般眼睛的彪形大汉围着。他们手里抡着小孩胳膊粗的实心棒球棍,手臂肌肉虬结贲张,每一次挥落,都带着千钧蛮力,狠狠砸向那象征着我“人上人”身份的铁壳子!

坚硬的车窗玻璃在重击下瞬间炸裂,化作漫天晶莹而狰狞的碎雨,在夕阳余晖里闪着绝望的光。昂贵的车漆被棍棒刮擦、撕裂,发出刺耳的呻吟。车灯粉碎,引擎盖凹陷变形……那不是在砸车,那是在把我李小二的脸面、我半辈子打拼来的“体面”,摁在臭水沟里,用铁靴子反复碾踏!

我浑身冰凉,血液都冻住了,只有肺里的癌细胞在疯狂叫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彻骨的寒意。

砸完了车,为首那个格外壮硕、脖子几乎和脑袋一样粗的汉子,拎着那根沾满玻璃碴和漆皮的凶器,慢悠悠晃到我别墅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铁门前。他似乎知道我在看,抬起头,隔着一层楼的距离,隔着一地狼藉的玻璃渣,精准地捕捉到我的位置。那张坑坑洼洼、如同被犁过的盐碱地般的脸上,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几颗镶嵌的大金牙,在夕阳下闪着暴发户的、令人作呕的光。

他抬起手,不是敲门,而是用那根沾满我“体面”碎屑的棒球棍,不轻不重地、带着极致侮辱意味地,在锃亮的门板上敲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我心口。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拔高的、足以穿透双层玻璃传进来的、如同砂纸摩擦破锣的粗嘎嗓门,清晰地吼道:

“李爷!阎王爷托我们给您带个话儿!”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如同刽子手宣读判决:

“油,可以停。”

“您的命——”

“得——留——下!”

喊完,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手把那根凶器往我那堆价值连城的破烂里一扔,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一群人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迅速消失在暮色渐浓的街道拐角,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句冰锥般的话语,死死钉在我家的空气里,也钉穿了我的肺叶。

我猛地捂住嘴,剧烈的呛咳再也压制不住,身体佝偻成一只煮熟的虾米。指缝间,温热的、带着腥甜的铁锈味的液体,汹涌而出,滴滴答答,落在我昂贵的意大利地板上,也落在我彻底崩塌的世界里。

---

淄博,栖心民宿,清墨轩。

这地方名字酸得倒牙,跟我李小二这身从里到外都浸透了油腥铜臭、骨子里刻满罪孽的老皮囊,简直是云泥之别。可我来了,像条被追得屁滚尿流的老狗,夹着尾巴,只想找个没人认识的旮旯,安安静静咳死拉倒。

清墨轩在民宿最里头,挨着一小片稀稀拉拉的竹子。院子不大,白墙青瓦,收拾得挺素净,干净得让我浑身像爬满了蚂蚁。推开门,一股子奇异的味道先钻进了鼻子。

不是消毒水,也不是什么高档香水。那味道…有点暖,有点辛,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草木灰烬气儿,丝丝缕缕,缠缠绕绕,钻进我火烧火燎的肺管子里,竟奇异地压下了几分那要命的、带着血腥味的痒。我像快要溺毙的人抓住稻草,贪婪地、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那暖意像只温和的手,短暂地抚平了肺叶上狰狞的褶皱。

“喜欢这香?”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没什么起伏。

我吓了一跳,抬眼望去。

正对着门的八仙桌旁,坐着个女人。看着约莫四十出头,穿着件靛青色的棉麻长衫,宽宽大大,料子看着普通,却浆洗得挺括,透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闲适。头发松松挽在脑后,用一根乌木簪子固定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修长的脖颈。她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子,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桌上一个巴掌大的铜香炉里燃着的线香。那奇异的暖香,正是从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里散出来的。

她就是齐风雅,这栖心民宿的老板娘。人如其名,风雅。脸盘端正,眉毛细长,鼻梁挺直,嘴唇薄薄的,没什么血色。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既不热情,也不冷淡,眼神平静得像山涧里积年的深潭水,一眼望不到底。她剪香的动作很稳,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疏离感。

“嗯…闻着…舒坦点儿。”我哑着嗓子回了一句,又忍不住咳了两声,赶紧用手帕捂住了嘴。

她抬眼,目光在我捂着嘴、渗出暗红的手帕上停了停,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掠过,快得抓不住,像是古井微澜,转瞬即逝。她没问,只是微微颔首,下巴的线条显得有点冷硬:“清墨轩安静,适合静养。香是自配的安神香,能稍微缓缓咳。”声音不高,清清泠泠,没什么情绪,像山间的溪水敲在石头上,好听,但没什么温度。

她放下小银剪,拿起旁边一块半湿的白色棉布,开始擦拭那个小小的铜香炉。动作细致而专注,指尖偶尔拂过炉身上古朴的缠枝莲纹。阳光从雕花木窗棂斜斜地打进来,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也落在那只擦拭香炉的手上。

就在她抬起手,用指腹去抹炉口内侧一点香灰时,她的袖口随着动作微微下滑了一寸。

我的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烫了一下,死死钉在了她露出的那截纤细的手腕内侧!

靠近腕骨的地方,赫然烙着一小片暗红色的印记!

不是胎记,不是伤痕。那形状…那形状极其诡异!像一簇跳跃的、被强行凝固住的火焰!边缘带着细微的、仿佛灼烧过的卷曲感,颜色是沉淀的朱砂红,在午后明亮的光线下,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非人间的妖异!

轰隆!我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老家灶房里,那被油烟熏得乌黑的土灶台上方,永远贴着一张褪了色的、画工粗糙的灶王爷神像。别的细节都模糊了,唯有灶君爷宽袍大袖抬起的手腕处,画着一道一模一样的、朱砂勾勒的火焰形神纹!

一模一样!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肺癌带来的濒死感更甚!我死死盯着那道火焰痕,喉咙里咯咯作响,想说话,却只挤出一阵更加剧烈的呛咳,咳得我眼前发黑,佝偻着背,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手帕再次被染红,刺目的颜色晕开。

齐风雅停下了擦拭的动作。银剪子搁在棉布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嗒”。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我咳得天昏地暗、涕泪横流的狼狈相上。那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波澜,没有惊诧,甚至没有一丝寻常人该有的同情或嫌恶。那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像是在审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正在腐朽的旧物,又像是在看一场早已预知的戏码。

等我咳得只剩倒气的份儿,像条离水的鱼瘫在硬木椅子上喘粗气时,她才慢悠悠地拿起另一根细长的、颜色略深的线香,凑到香炉里那点将熄未熄的暗红炭火上。

线香被点燃,顶端亮起一点橘红,一缕比刚才更加浓郁、更加醇厚、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辛辣感的青烟,笔直地升腾起来。那味道霸道地钻进我的鼻腔,瞬间盖过了血腥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威严,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达魂魄深处。

我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瞪着她,手指颤抖地指着她手腕那道火焰痕,又指向那袅袅升腾、如同活物般扭动的青烟,声音破碎得不成调:“这…这香…能…能通神?”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像个疯子。可那烙印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大到我无法用常理思考。我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死死盯着她平静得可怕的脸。

齐风雅轻轻吹了吹香头,让那点橘红更亮了些,跳跃的火光映在她深不见底的瞳仁里。她抬起眼,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我脸上。那深潭里,不再是纯粹的平静,而是翻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悲悯,如同神只俯瞰蝼蚁在泥泞中徒劳挣扎;洞察,像是早已看穿我皮囊下每一寸浸透黑油的污浊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冰冷刺骨的、近乎天道法则般的审判意味。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那笑容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带着一种洞悉宿命、看透轮回般的残酷。

“通神?”她的声音依旧清泠,却像淬了冰的针,一字一句,清晰地扎进我耳膜深处,带着金石般的冷硬质感,“也能索命。”

“索命”两个字,如同两块万载寒冰,狠狠砸进我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窝里。我浑身一激灵,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黏腻腻地贴着衣服。肺里的肿瘤像是被这两个字刺激到了,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剧咳,喉咙口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民宿前院方向,猛地传来一阵极其粗暴、如同野狗狂吠般的喧哗!瞬间撕裂了清墨轩刻意营造的宁静!

“操!人呢?李小二那个老不死的棺材瓤子是不是钻这耗子洞里了?” 一个破锣嗓子吼道,声音粗嘎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戾。

“老板娘!滚出来!看见一个咳得跟痨病鬼似的老头没?阎王爷找他叙旧!” 另一个声音更加嚣张,伴随着“哐当”一声,像是踹翻了什么花盆。

“妈的,跟他废什么话!搜!一间间给老子搜!掘地三尺也得把那老东西抠出来!阎王爷今儿个发话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赵阎王的人!那粗嘎凶狠、如同砂纸磨铁般的独特嗓门,我化成灰都认得!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摸到了这里?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恐惧像一只冰冷的铁爪,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把它捏爆!我下意识地就想往桌子底下钻,身体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枯叶,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齐风雅脸上的那点悲悯和冰冷瞬间敛去,快得像从未出现过。她眼神一凛,锐利如刀锋出鞘,猛地从八仙桌旁站了起来。动作快得与刚才慢条斯理的样子判若两人。她一步跨到我面前,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一把抓住我冰冷颤抖、沾着冷汗和血污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铁钳一般,根本不容我挣扎。

“跟我来!”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短促有力,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般的命令口吻。

我像个破麻袋一样被她从椅子上拽起来,踉踉跄跄地被她拖着,穿过小小的堂屋,直奔后面狭窄的卧房。她甚至没开灯,光线昏暗,直接把我甩到那张挂着素色麻布帐子的老式木床后面。接着,她蹲下身,手指在靠近床脚的一块看着毫无异样的青砖地板上摸索着,指尖精准地抠进一个肉眼难辨的微小凹陷,用力一按一扳!

“嘎吱——”

一声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响起。那块青砖连同下面一小片地板,竟然悄无声息地向旁边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勉强钻入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尘土和陈年纸张霉变味道的气息,如同墓穴里吹出的风,扑面而来!

“进去!别出声!无论听到什么!”齐风雅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紧迫感,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

前院的叫骂声和粗暴的踹门声越来越近,已经砸到清墨轩的院门上了!“哐哐”的巨响像是砸在我的头骨上!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我连滚带爬,几乎是摔进了那个漆黑的洞口,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也顾不得疼。身体刚完全没入黑暗,头顶那块青砖地板就“嘎吱”一声,迅速合拢,严丝合缝,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彻底掐灭。

绝对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瞬间将我吞噬。只有我自己粗重、惊恐、带着破音的喘息声,还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擂鼓般的心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冰冷的霉味和尘土味呛得我一阵窒息,肺部剧痛,但我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抠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清墨轩的院门似乎被暴力踹开了!

沉重的、沾满泥污的皮靴脚步声杂乱地涌了进来,伴随着器物被粗暴翻动、打碎的刺耳噪音。叫骂声、威胁声清晰地穿透地板缝隙,钻进我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

“人呢?老不死的!滚出来!别他妈当缩头乌龟!” 破锣嗓子在堂屋里吼叫。

“老板娘!识相点!把人交出来!别给自己找不自在!阎王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另一个声音带着赤裸裸的威胁,紧接着是“哗啦”一声,像是什么瓷器被扫落在地。

“妈的,搜!床底下!柜子里!给老子仔细点!”

我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身体抖得无法控制,蜷缩在冰冷刺骨的地上,像一只待宰的羔羊,等待着头顶的脚步声随时踩破这层薄薄的伪装,将我拖入地狱。汗水混合着灰尘和血污,黏腻地糊在脸上。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头顶的喧闹、打砸、逼问还在继续,粗暴的翻找声就在头顶的木床附近响起,灰尘簌簌落下。齐风雅的声音偶尔响起,依旧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但每一个字都像悬在我头顶的铡刀:

“几位大哥,我这里只有清静,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声音平稳,像在陈述事实。

“少他妈废话!有人看见那老狗钻你这院子了!” 破锣嗓子不耐烦地打断。

“哦?或许是看错了。我这小庙,供不起大佛。” 齐风雅的声音依旧不起波澜。

“操!嘴硬是吧?兄弟们,给我……”

“慢着。” 另一个略显阴沉的声音响起,似乎是个小头目,“老板娘,和气生财。我们也是奉命行事。阎王爷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您行个方便,我们搜完就走,绝不动您这里一草一木。否则…这世道不太平,您这开门做生意的,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多不好,是不是?” 这软中带硬的威胁,比直接的打砸更让人心寒。

短暂的沉默。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请便。” 齐风雅的声音终于响起,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脚步声在头顶的卧室里来回走动,翻箱倒柜的声音更加肆无忌惮。我蜷缩在黑暗里,像被钉在砧板上的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半小时。外面的喧嚣声终于渐渐小了下去,骂骂咧咧的脚步声和不满的嘟囔声朝着前院方向远去。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没涌上来,我的眼睛在极度的黑暗中稍微适应了一点。

借着极其微弱、不知从哪个缝隙透进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线,我勉强看清了这方狭窄密室的大致轮廓。然后,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储藏室!

借着那微弱到极致的光线,我勉强辨认出,这狭窄密室的四面墙壁,从上到下,密密麻麻,贴满了东西!

不是财宝,不是古董。

是纸!是照片!是无声的控诉!是我李小二前半生造下的孽,被人一张张收集起来,钉在了这不见天日的墙上,等着最后的审判!

离我最近的那面墙,贴满了大大小小、格式不一的罚单。纸张泛黄发脆,字迹模糊,但上面鲜红的公章和“食品安全监督管理局”、“卫生防疫站”的字样却像烧红的烙铁,刺得我眼睛生疼。一张张罚单,像一张张无声控诉的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2003年2月12日,炒天虹火锅城,抽检油脂酸价、过氧化值严重超标,检出强致癌物苯并芘…罚款八万元,限期整改。”(下面一行小字标注着潦草的字迹:老油批次J-078,赵阎王处购入)

“2005年10月19日,旺旺窜食品加工厂,使用来源不明、检疫不合格动物油脂加工肉制品…勒令停产整顿,吊销卫生许可证三个月…”(旁边贴着几张模糊的黑白照片,油腻腻的车间,苍蝇乱飞)

“2025年1月22日,红星连锁快餐店,蔬菜样本(小白菜)检出禁用高毒农药甲胺磷残留超标一百二十倍…予以重罚…”(罚单边缘用红笔写着:菜贩老孙头,西郊菜场)

日期跨度十几年!地点遍布我发家的城市!那些曾经被我轻飘飘用“打点费”压下去、或者随便推个替死鬼顶缸的“小麻烦”,此刻密密麻麻地聚集在这里,冰冷地陈列着,像一场迟到了半生的、无声的鞭尸!空气里弥漫的霉味,仿佛就是这些陈年罪证散发出的腐朽气息。

我的视线颤抖着移开,撞向另一面墙。这一眼,差点让我心脏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是照片!

一张张放大的、色彩或褪色或依然刺目的、触目惊心的照片!

不是罚单上冰冷的文字,是血淋淋的现实!是受害者!是被我李小二和赵阎王之流泼洒的“金汤银水”腐蚀的人生!

第一张:一个瘦骨嶙峋得几乎脱相的小女孩,躺在惨白的儿科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粗细不一的管子,像一具被线缠住的破败玩偶。她大大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里面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照片下方,用透明胶带仔细贴着一张小小的、复印的病历卡。诊断栏那几行打印的黑体字,像淬毒的针:**急性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病因:高度怀疑长期摄入劣质油脂及农药残留严重超标食物所致。** 旁边一行娟秀的小字备注:莹莹,7岁,xx小学二年级。父母务农,负债三十余万。

第二张: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如同沟壑的老妇人。她的脸上、脖颈上布满了大片大片扭曲的、深紫色如同胎记般的皮疹,部分地方已经溃烂,渗出黄水和血丝,结着厚厚的痂。她痛苦地捂着脸,指缝间露出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茫然。照片旁贴着一份发黄的当地小报剪报,标题触目惊心:《疑因长期食用“毒蔬菜”,xx村多名老人突发严重皮肤怪病!专家称或与高浓度有机磷农药蓄积有关》。照片里老妇人浑浊的泪水,仿佛能穿透纸张滴落下来。

第三张:像是个乡村小学破败的操场。几十个孩子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大部分都显得异常瘦小,脸色蜡黄,眼神呆滞,缺乏孩童应有的生气。照片一角,用醒目的红笔醒目地圈出了几个孩子。他们的腹部,呈现出一种极不协调的、病态的鼓胀,如同怀胎数月!其中一个男孩的肚子大得几乎要把那件洗得发白的破旧校服撑裂!照片下方一行字,笔迹颤抖:**“大肚病”孩子,李家沟小学。水源?粮食?病因不明。**

第四张、第五张…一张张照片如同无声的惊雷,在我眼前炸开:先天畸形的婴儿,四肢短小扭曲;目光呆滞、发育迟缓的儿童;年轻女人拿着厚厚的、写着“不孕不育”诊断书时绝望的脸…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的腥甜再也压不住,“哇”地一声,我蜷缩着身体,对着冰冷的地面剧烈地呕吐起来。没有食物,只有酸水和粘稠发黑的血块,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眼泪、鼻涕、污物糊了一脸,不是因为身体的痛苦,是这满墙无声的、血淋淋的控诉,像无数双冰冷枯瘦的手,从照片里伸出来,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要把我拖进无间地狱!那鼓胀的肚子、那溃烂的脸、那死寂的眼睛…像烙印一样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收集这些?!她到底是什么人?!

极度的恐惧和强烈的生理不适让我像只濒死的虫子,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的地上向后蹭,只想离这些墙远一点,再远一点。后背猛地撞上了最后一面墙。

我惊惶地、带着最后一丝侥幸扭过头。

这面墙,相对“干净”些。只挂着唯一一张照片。

照片很大,有些年头了,色彩泛黄失真。照片里,是一个穿着廉价不合身西装、梳着油光水滑能滑倒苍蝇的大背头的年轻男人。他站在一家刚刚开业、挂着俗气红绸的小餐馆门口,一手叉腰,一手得意洋洋地指着招牌上“李记香满堂”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咧着嘴,露出一口在当时还算齐整的白牙,笑得志得意满,满脸都是对未来的贪婪和毫无顾忌的张狂,仿佛整个世界都匍匐在他脚下。

那张油腻的、意气风发的笑脸,赫然就是我!是二十多年前,刚刚靠地沟油捞到第一桶金、以为抓住了命运咽喉、正做着发财美梦的李小二!照片的右下角,还用钢笔潦草地写着拍摄日期,正是我第一家黑心店开张的日子!

照片下方,没有罚单,没有病历。只有一张普通的白纸,用毛笔蘸着浓得化不开的墨,写着一行力透纸背、带着凌厉无匹锋芒的大字,如同斩落的铡刀:

**“香”从何来?孽由己作!**

嗡——

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惧、痛苦、生理上的濒死感,在这一刻都被一种巨大的、荒谬的、被彻底扒光示众的羞耻和绝望所取代。她什么都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我是谁!知道我做过什么!这清墨轩,这栖心民宿,这所谓的安神香…根本不是什么避风港,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囚笼!一个等着我自投罗网的审判台!我就是那照片里的小丑,就是墙上那些苦难的根源!那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

头顶的地板突然传来“嘎吱”一声轻响。

那方青砖被缓缓移开了。

光线泻入,刺得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齐风雅的脸出现在洞口上方。她背对着外面透进来的天光,面容隐在逆光的阴影里,有些模糊不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两口冰冷的古井,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蜷缩在污秽、血泊和绝望中的、如同烂泥蛆虫般的丑态。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经历的打砸逼问从未发生,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审判台上等待裁决的囚徒。

喉咙里堵着血块和绝望的呜咽,巨大的负罪感和对彻底湮灭的恐惧撕扯着我。我像抓住最后一根虚无的稻草,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洞口上方那张模糊却威严如同神只的脸,伸出了沾满自己污血、尘土和呕吐物的、肮脏颤抖的手,声音破碎嘶哑得不成人形,每一个字都带着肺叶撕裂的剧痛和灵魂的颤栗:

“…帮…帮我…” 我几乎是在哀嚎,“求…求你…帮我…做点什么…什么都行…” 汗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咸涩无比。

我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抽气都像破旧的风箱在哀鸣。

“给…给下辈子…积点阴德…” 我死死盯着她逆光中深邃的眼眸,眼神里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乞求,“让我…让我早点投胎…下辈子…当牛做马…都行…求你了…” 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呜咽。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卑微到尘埃里的“赎罪”。

头顶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破败的喘息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还有满墙照片无声的注视。

齐风雅依旧俯视着我,那张背光的脸看不清表情。过了几秒,久到我以为她没听见或者不屑回应时,她忽然动了。她缓缓地、极其优雅地直起身,走回到八仙桌旁。

我听到抽屉被拉开又合上的轻微摩擦声。她拿起了什么。

然后,她又走了回来,重新蹲在洞口边缘。这一次,光线稍微照亮了她的动作。

她手里拿着三根细长的线香。这香不同以往,颜色是沉郁得近乎发黑的暗红色,比凝固的血还要深,隐隐透着一股不祥。香身比普通的线香略粗,表面似乎有极细微的、难以辨认的暗金色纹路。她左手掌心托着一只小小的、造型极其古朴的青铜莲花香插。那香插不过巴掌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和苍凉,仿佛承载着千年的时光与重量。莲花瓣的纹理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暗的、非金非玉的冷硬光泽。

她的动作依旧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不容亵渎的仪式感。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捻动那三根暗红的线香,动作专注而虔诚,像是在调整着某种连接天地的法器。然后,她将三根香并拢,香头向下,稳稳地插入青铜莲花香插中央。

没有火柴,没有打火机。没有任何引火之物。

就在她的指尖离开香头的刹那——

嗤!

三缕极细、近乎幽蓝色的火苗,毫无征兆地凭空从三根香的顶端同时窜起!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冰冷到骨髓、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诡异感!那火焰的颜色,像极了坟地里的鬼火!

幽蓝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她低垂的眼睫和手腕内侧那道火焰形的朱砂痕。那痕迹在幽蓝的火光下,仿佛真的活了过来,无声地燃烧跳跃,散发出一种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而冰冷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灌满了整个密室!这香气比之前闻过的任何一款都要浓烈百倍!它糅合了最纯粹的草木灰烬的苍凉、古老庙宇千年香火的肃穆、还有一丝…一丝冰冷刺骨的、仿佛来自九幽黄泉之下的、带着硫磺和绝望的死亡气息!这香气钻进我的鼻腔,直冲脑髓,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如同天道律令般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我肺里翻腾的血腥和灼痛,却带来另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深处本能的、对彻底消亡的战栗!

齐风雅缓缓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的不再仅仅是悲悯和洞察。那是一种…一种属于更高维度的、执掌生杀予夺的、俯瞰凡尘蝼蚁挣扎的绝对漠然,一种执行亘古不变律法的冰冷决绝。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我的皮囊,直接锁定了我那污浊不堪的灵魂。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这一次,那笑容清晰无比,带着一种洞悉宿命、裁决生死、宣告最终归宿的残酷意味,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刻在我的视网膜上。

“积德?”她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山涧清泉,而是带着金石摩擦、黄钟大吕般的质感,冰冷、厚重、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槌,狠狠敲打在我濒临崩溃的灵魂上,激起绝望的回响,在这狭小的密室中震荡:

“李小二,你可知——”

“天庭灶君,享人间烟火,掌一家祸福,”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神谕般的韵律,冰冷地陈述着,“可这千年来,人间烟火早变了味。地沟为油,农药为雨,病肉为食…灶君案前,堆满了状纸,皆是婴孩啼哭,病者哀嚎,绝户之怨!可这状纸,石沉大海!为何?”

她微微俯身,幽蓝的香火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如同两口冰窟,直刺我的魂魄深处。

“只因天庭亦有天庭的规矩!灶君爷?他老人家早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非现世行恶,非当面焚香告禀,不归本神管辖’!好一个‘不归本神管辖’!”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了千万年的冰冷怒意和深深的讥诮,“规矩?哈哈!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规矩!这规矩,纵容了人间多少孽!堆积了多少无处申诉的怨!灶火蒙尘,神目半闭,人间便成了尔等蛆虫的饕餮盛宴!”

她的话语如同冰雹,砸得我浑身发冷,也彻底击碎了我最后一丝关于“神明庇佑”的幻想。原来…连神,都靠不住?都嫌麻烦?

“你问我帮你积德?助你投胎?”齐风雅的声音重新低沉下去,却比刚才更加冰冷,带着最终审判的意味。她的目光扫过满墙的罚单和照片,那目光所及之处,仿佛有冤魂在无声地哭号。

“你造的孽,早已不是简单的‘罪’!是荼毒了人间根基!是断绝了千万生灵的希望!是让那轮回之井都染上了洗不净的污浊!这等业障,区区‘投胎’就能抵消?就能让你下辈子清清白白重新做人?”她嘴角的讥诮弧度加深,如同死神的镰刀弯起。

“你可知,这三界之中,尚有一处,不理天庭冗规,不惧神官推诿,专司清算此等断绝生机的滔天罪业?”

她微微一顿,目光如同实质的万载寒冰,将我连同我污浊的灵魂死死钉在污秽的地面上。幽蓝的香火在她身后跳跃,将她的影子投在满墙的罪证上,如同巨大的判官阴影。

“此乃‘栖心’,亦是‘刑心’!”她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最后的宣判,轰然炸响:

“吾乃三界审判官——齐风雅!”

“李小二!汝之罪孽,滔天!汝之恶行,断绝生机!天庭不审,吾来审!轮回不收,吾来断!”

她的右手猛地抬起,食指如剑,直指我的眉心!指尖仿佛凝聚了那幽蓝火焰的冰冷光芒!

“汝所求之‘德’,天地不容!汝所盼之‘胎’,轮回已闭!”

“三界审判官判汝——”

**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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