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陈老三到了前柜,一堆黑衫白内衬的特务已经到了皮货店门前的街面儿。
陈老三一瘸一拐地走到前柜时,那队特务已经踹开了半扇店门。
为首一个嚷嚷着:“嘿,老头滴干活,有没有见过受伤的支那人。”
还没等伙计阻止,后面又有五个特务涌进来,嚷嚷的那个是个瘦高个儿,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着像个文弱书生,但眼神里透着阴冷。
他身后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还有一个穿土黄军装的日本军曹,腰间挎着军刀,手按在刀柄上。
瘦高特务开口就是半生不熟的日语腔调:“你滴听清滴没有,是否见过滴,受伤的支那人?”
陈老三陪着笑,迎上前道:“太君、长官,您这是做甚呢,俺小店做皮货生意,没见过什么受伤的人啊,找伤员应该去医院。”
日本军曹根本不废话,一挥手,喊出一句:“搜查。”
四个打手立刻散开,开始翻箱倒柜。
皮料被扯下来扔在地上,柜台抽屉被拉开,账本散落一地。
一个打手还故意用刺刀挑破了几张上好的羊皮,发出撕裂声。
陈老三心疼得嘴角直抽,但面上不敢表露,只是弓着腰站在那儿,赔着笑脸。
瘦高特务踱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老头,你这腿滴怎么滴噶活?”
陈老三坦然道:“民国十九年跟刘珍年打韩大帅,腿上中了一枪就退役了,现下韩大帅当政,咱这也算不上战功,好在有个熟皮子的手艺,开了这店混口饭吃。”
瘦高特务推了推眼镜:“你打过仗?那更应该知道窝藏特务的后果。”
您听听这是人话么?特务倒反咬一口。
陈老三当然逢场作戏,他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俺就是个伤残老兵,这铺子还是街坊们帮着张罗的,勉强糊口罢了。”
这时一个打手从后堂转回来,对军曹摇头:“太君,后面是仓库,堆的都是生皮子,味儿大得很,没人滴干活。”
军曹眉头一皱,亲自往后堂走。
陈老三心里一紧,忙跟上去:“太君后院脏啊,都是硝皮子的污水,别脏了您的鞋。”
军曹根本不理会,径直穿过窄小的后门。
后院果然如陈老三所说,有句话说得好,皮匠浑身臭,仓库更是腥臊扑鼻。
墙角大缸里浸泡着未处理的生皮,污水顺着缸沿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一滩滩黄褐色的水洼。
西墙边堆着高高的皮料垛,招了一群苍蝇。
军曹掩着鼻子,目光扫视着院子。
他的视线在皮料垛上停留了几秒,又看向院墙,寻找着可攀爬的地方。
军曹突然指向皮料垛:“那里滴,搬开滴看看。”
陈老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地下室的人口就在那堆皮料下面,虽然做了伪装,但如果仔细翻查肯定会被发现。
老陈说:“太君,那垛皮子刚硝完,还没干透又沉又湿,都长蛆了。”
军曹一摆手:“呦西,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你们去搬滴干活。”
两个打手上前,扯老陈和小伙计一阵推搡。
站在皮垛前,陈老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马上镇定下来。
“长官,这皮子滑不好搬啊,俺平时倒腾都是雇短工,这一弄容易闪了腰。”
他话音未落,军曹一招手,一个打手上前,刚用力扯下一张半湿的皮料。
果然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其间夹杂着蛋白质腐败特有腥气。
几只肥白的蛆虫从皮料褶皱里滚落,掉在青石板上,兀自蠕动。
“呕。”
那打手松开手,捂着鼻子连退几步,脸色发青。
另一个打手也犹豫了,看着皮料上密布的霉斑和蠕动的虫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瘦高特务皱了皱眉,用白手帕掩住口鼻,对军曹道:“太君,看来确实刚硝完不久,湿气重虫鼠滴滋生,这种地方就算藏人也待不住,伤口一沾这污水必患上破伤风。”
军曹的目光在皮料垛和周围环境间逡巡。
陈老三的心跳如擂鼓,但脸上仍堆着讨好的笑容,甚至主动上前一步,用一根木棍挑起一块正在渗水的皮料:“您瞧,这还滴着黄汤呢,里头的盐硝还没泡干净,摸了手都得烂。”
他挑起的那块皮子边缘挂着黏糊糊的白色筋膜,一股更浓烈的恶臭弥漫开来,连军曹也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前堂忽然传来另一个伙计带着哭腔的喊声:“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前头柜上那瓶洋酒被长官们碰碎了,流了一地,那可是美国和尚汤姆逊牧师送您的。”
陈老三哎哟一声,拍着大腿:“哎呦,俺给他们教会送皮带,那可是教堂老主持给俺的礼物,准备过年招待亲朋的,这可怎么是好。”
他转向军曹,满脸愁苦:“太君,您看这……俺倒是没啥,就是听闻汤姆逊大师法力高深,是个有道行的,什么欧罗巴的红衣大活佛都接见过他,这要怪罪下来俺可不好说道儿。”
军曹本就对这肮脏恶臭的环境不耐,又听得前头有损失还牵扯了教会,这里面还有红衣主教的事儿,麻烦可不小,这鬼子听罢脸色更沉。
瘦高特务见状,眼珠一转,低声道:“太君,搜了大半天,这一片就数这铺子最脏乱,藏人的可能性不大,况且这老头滴腿脚大大的不便,伙计又都是半大孩子,真有要犯他们也控制滴不住,不如去下一家。”
军曹看了一眼皮料垛,又看看陈老三那副心疼酒水、愁眉苦脸的老实人模样,终于点了点头。
他挥了挥手,用日语下令,不用翻译也能听懂是撤退的意思。
一行人如蒙大赦般迅速从前堂退了出去,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鼻的气味。
陈老三一直弓着腰送到门口,看着那队人马消失在街角,才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衬。
他顾不上心疼被糟蹋的皮料和那瓶洋酒,一瘸一拐地冲回后院,急忙将刚才被扯乱的皮料胡乱堆回原处掩盖好暗门入口。
刚把表面收拾得勉强看不出翻动痕迹,暗门便从下面被轻轻顶开一条缝。
丁锋的脸露了出来,手中紧握着那把锉刀,。
“走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尖细感在紧张的情绪下似乎不那么明显了。
陈老三快速低语:“走了,被俺用那垛生蛆的臭皮子恶心走了。但那个戴眼镜的瘦特务眼神毒,怕是起了疑,师长,此地真不能久留,他们随时可能杀个回马枪。”
丁锋点头:“没事等俺恢复体力马上离开,你也别和咱们的人联络,外面风紧,照常做生意便罢。”
“明白师长,这一天一夜俺不出屋,三餐俺亲自给您送,按时给您换恭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