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桂姨醒过来一次，意识还有些模糊，咕哝了几句听不清的话，又沉沉睡去。乔妍几乎彻夜未旦，时刻注意着桂姨的情况，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护士进来查房，确认桂姨生命体征平稳，她才真正松了口气。
紧绷的神经一松弛，疲惫便如潮水般涌来。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轻轻起身，想去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
轻轻拉开病房门，走廊里空旷而安静，只有值班护士站亮着灯。然而，就在门轴转动发出轻微声响的瞬间，靠在对面墙壁上的那个身影猛地动了一下，抬起了头。
沈皓明。
他竟然真的没走。
晨光熹微，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他眼底带着血丝，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昂贵的衬衫起了褶皱，肩头那片被雨水打湿的痕迹尚未完全干透，平添了几分落拓的狼狈。这副模样，与平日里那个一丝不苟、矜贵逼人的沈氏总裁判若两人。
四目再次相对。
乔妍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径直走向走廊另一端的洗手间。
冰冷的水拍在脸上，暂时驱散了睡意，却无法冷却脑海中纷乱的思绪。那个吻的触感，他灼热的气息，他此刻守在外面的身影……像一团乱麻，纠缠不清。
她出来时，沈皓明依旧站在那里，姿势都没怎么变，只是目光一直跟随着她。
“她怎么样了？”他开口，声音因熬夜而更加沙哑。
“稳定了。”乔妍停下脚步，与他隔着几步的距离，语气平淡无波，“谢谢沈总关心，你可以回去了。”
沈皓明没有动，只是看着她，眼神深邃：“你在赶我走？”
“不然呢？”乔妍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试图在里面找到算计或伪装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疲惫的深沉和某种她看不懂的执拗，“沈总守在这里，是担心桂姨，还是……担心别的什么？”
比如，担心她因为昨晚那个吻，会做出什么不利于他和沈氏的事情？
沈皓明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如果我说，我只是想在这里，你会信吗？”
乔妍沉默了。她不信，或者说，不敢信。他们之间隔着前世今生的纠葛，隔着巨大的身份鸿沟，隔着截然不同的价值观。他的任何靠近，都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战役的一部分。
“沈皓明，”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说清楚，“昨晚的事情，我希望到此为止。那是个意外，我们都忘了最好。你是沈氏的总裁，我是独立媒体人，我们之间，最好只存在合作方，或者……对立面的关系。除此之外，不该有其他。”
她的话清晰、冷静，像一把尺，试图丈量出不可逾越的界限。
沈皓明看着她，晨光中她的脸干净白皙，眼神却坚定得像磐石。他胸腔里那股熟悉的躁动再次升起，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
“乔妍，”他向前一步，缩短了那几步的距离，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你总是这么急着划清界限。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发生，就抹不掉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意图明显。
乔妍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背脊抵上了冰凉的墙壁。“沈皓明，这里是医院！”
“那又怎样？”他几乎将她困在墙壁与他之间，气息拂过她的额发，“你在怕什么？怕我，还是怕你自己？”
他的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她怕吗？怕他那不容拒绝的强势，还是怕自己在他一次次的逼近下，那逐渐开始动摇的心防？
“我没有怕。”她强自镇定，抬高了下巴，“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没必要？”沈皓明低笑一声，手指抬起，轻轻拂过她耳边的一缕碎发，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此刻形象不符的、近乎温柔的暧昧，“乔妍，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那个吻，对你来说，真的‘没必要’？真的……毫无感觉？”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却像火星，烫得乔妍微微一颤。她被迫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她无法解读的情绪，像深不见底的漩涡，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
她张了张嘴，那句“毫无感觉”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的迟疑，无疑取悦了沈皓明。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驱散了些许疲惫，让他重新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危险的魅力。
“看来，并不是完全没必要。”他得出结论，手指收回，却依旧将她困在方寸之地，“乔妍，我们之间，没那么容易‘到此为止’。”
说完，他不再紧逼，主动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暧昧与危险只是她的错觉。
“我会安排人接手桂姨出院后的安置和后续事宜，确保她不会再因为居住环境问题出事。”他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口吻，但眼神依旧锁着她，“这是沈氏的责任，与你我之间的‘界限’无关。”
他转身，准备离开，脚步却顿住，没有回头。
“乔妍，别试图用界限把我推开。”他的声音随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包括……你。”
话音落下，他大步离开，背影在晨光中渐渐模糊。
乔妍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走廊的长椅上。沈皓明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战栗的无力感。
她意识到，沈皓明的“求证”，远未结束。
他甚至已经将目标，明确地指向了她本身。
晨光彻底照亮了走廊，医院开始苏醒，人声渐起。
可乔妍却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由沈皓明织就的、更庞大也更危险的迷宫里。
出口在哪里？
她第一次，感到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