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阳光炙烤着青石板路,空气里弥漫着柏油融化的黏腻气味。然而,“林家小吃店”内却是一片与天气截然相反的火热景象。
“老板,两份招牌卤肉饭,打包!” “这里再加三碗冰粉!” “小姑娘,我这个会员卡积分够换一份鸡翅了吧?”
林晚星站在小小的收银台后,手指在计算器上翻飞,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嘴角却始终噙着一抹明亮而克制的笑意。她有条不紊地收钱、找零、记录会员信息,偶尔抬头对熟客报以感激的微笑。那双原本沉静的眼眸,此刻跳动着忙碌而充实的光芒。
江辰风端着收拾好的碗筷从狭窄的过道挤进后厨,将脏碗放进水池,又动作利落地接过林晚星妈妈刚炸好的鸡翅,放进前台的保温柜里。他话不多,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总是在需要补货、需要收拾或林晚星需要帮手时恰到好处地出现。
距离他们推行那个“小店改革计划”已经过去半个月。会员制、套餐搭配、放学时段学生特惠……这些由林晚星提出构想,江辰风补充细节并强力执行的策略,像给这间原本只是勉强维持的小店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客流明显增加了,营业额更是翻了一番不止。林晚星的养父林建国在后厨颠勺颠得膀子发酸,脸上却乐开了花;养母王秀兰看着日渐丰满的钱盒子,看向林晚星和江辰风的眼神里,充满了欣慰与骄傲。
“累不累?”趁着一波客流间隙,江辰风递过一瓶拧开盖的橘子汽水给林晚星,声音低沉。
林晚星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汽水驱散了暑气,她舒服地眯了眯眼:“不累。看到店里这样,心里高兴。”她环顾着这间充满烟火气的小店,轻声道,“辰风,谢谢你。要不是你带着周磊他们一起发传单,又帮我搞定那些难缠的供应商,光靠我一个想法,什么都做不成。”
她的感谢真诚而直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江辰风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他看着她被汗水沾湿的鬓角,还有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觉得这半个月所有的奔波和劳累都值了。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感谢,而是守护住她眼里的这份光。
“是你想法好。”他语气平淡,目光却温柔,“我只是跑跑腿。”
“嘿!你俩别互相吹捧了!”一个洪亮的声音插进来,周磊顶着个寸头,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抱着一个纸箱子从外面进来,“风哥,星星姐,货到了!按你们说的,那家新找的批发商的饮料,比老李头那儿每箱便宜三块钱呢!”
周磊是江辰风最铁的兄弟,为人憨直仗义,执行力超强。这半个月,他几乎是把自己课余所有时间都泡在了小店里,帮忙搬运、吆喝、跑腿,毫无怨言。
“辛苦了,磊子。”江辰风接过箱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客气啥!”周磊一抹汗,凑到林晚星跟前,压低声音,带着点兴奋,“星星姐,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好味来’那个张胖子,站在他家店门口朝咱们这儿瞅,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笑死我了!”
“好味来”是街口另一家规模稍大的饭馆,老板张胖子仗着开店年头久,以前没少明里暗里挤兑林家这小本经营的店。最近见林家生意火爆,那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难看。
林晚星闻言,只是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倒是江辰风,眼神几不可查地沉了沉。
树大招风,这个道理他懂。小店的崛起,必然会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
短暂的休息后,下午的客流小高峰再次来临。学生们像潮水一样涌来,又散去,店里店外再次忙成一团。
就在这忙碌的节奏中,三个穿着背心、露着花臂纹身的青年,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店里。他们往门口一堵,原本要进来的几个学生见状,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为首的是个黄毛,叼着烟,吊梢眼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忙碌的林晚星身上,吹了个流里流气的口哨。
“小妹妹,生意不错嘛。”
店里的气氛瞬间一滞。几个正在吃饭的客人下意识地加快了速度。王秀兰从后厨探出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林建国握紧了手里的锅铲。
林晚星心脏猛地一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上前:“几位要吃点什么?”
黄毛嬉皮笑脸地凑近柜台,视线不规矩地在她脸上打转:“哥哥们不吃东西,就想跟你交个朋友。顺便嘛,看看谁这么不懂规矩,在这条街上做生意,拜码头了吗?”
这话里的挑衅意味再明显不过。周磊脸色一沉,就要上前,却被江辰风一把按住。
江辰风不动声色地走到林晚星身边,将她稍稍挡在身后。他个子已经窜得很高,虽然穿着普通的校服,但长期锻炼和打架历练出的那股沉稳又隐含压迫的气场,让那黄毛下意识地收敛了笑容。
“这条街的规矩,是工商所定的,还是派出所定的?”江辰风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冷静,“如果是他们定的,麻烦拿出文件。如果是你们定的……”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那眼神里没有少年人的畏惧,反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那恐怕不算数。”
黄毛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嘿!你小子谁啊?挺横啊!知道我们跟谁混的吗?”
“我不管你们跟谁混。”江辰风打断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吃饭,我们欢迎。找事……”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后果自负。”
后厨的门帘被掀开,林建国拿着明晃晃的菜刀走了出来,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周磊也挣脱了江辰风的手,站到他旁边,捏紧了拳头,怒视着那三人。
店内的客人都屏住了呼吸。
黄毛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小好几岁,气势却丝毫不输的少年,又看看他身后明显不好惹的同伴和那个拿着菜刀的中年男人,心里掂量了一下。他们只是受人指使来吓唬吓唬,没想到碰上个硬茬子。
“行,你小子有种!”黄毛色厉内荏地指了指江辰风,“咱们走着瞧!”
说完,带着两个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店里安静了几秒,随后爆发出小小的议论声。王秀兰赶紧出来安抚客人。林建国松了口气,拍了拍江辰风的背,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认可。
“辰风,刚才……”林晚星走到他身边,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后怕。
“没事了。”江辰风转过身,面对她时,眼神里的冷厉瞬间融化,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以后这种人再来,直接叫我或者磊子。”
他处理这种事的手段,冷静、强硬,直击要害,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林晚星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愫,有安心,有依赖,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隐隐觉得,江辰风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深沉和……危险。但这种感觉很快被更强烈的信任所覆盖。
危机解除,小店又恢复了忙碌。然而,江辰风的心里却并未放松。他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那个张胖子,或者其他眼红的人,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傍晚,客流渐稀。夕阳的余晖将小店的招牌染成暖金色。
“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们两个孩子。”王秀兰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感慨,“尤其是辰风,真是有担当。”
林晚星正在核对今天的账目,闻言抬起头,看向正在帮周磊搬饮料箱的江辰风。夕阳勾勒出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汗水沿着脖颈滑落,带着一种专注而有力的男性气息。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这半个月,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一起讨论方案,一起面对困难,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她看到他为了谈下便宜的供应商,如何与人周旋博弈;看到他为了设计会员卡,熬夜画图;看到他刚才面对混混时,如何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
一种超越友谊的情感,如同藤蔓,在她心底悄悄滋生,缠绕。
江辰风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头。四目相对,林晚星像被烫到一样,慌忙低下头,假装继续算账,只有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她的心绪。
江辰风看着她微红的耳尖,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阿姨,叔,天色不早了,我和磊子先送晚星回去,然后我们也回家了。”江辰风收拾好东西,对林建国夫妇说。
“好好好,快回去吧,今天累坏了。”王秀兰连忙答应。
三人并肩走在被夕阳拉长了身影的青石板路上。周磊还在兴奋地讲着刚才怎么吓跑那几个混混,江辰风偶尔应一声,目光却大多落在身旁安静的林晚星身上。
她似乎有些心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快到林家所在的巷口时,周磊家在一个岔路,便先行告别离开了。
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和安静。
“今天,害怕吗?”江辰风打破沉默。
林晚星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开始有点。但你站出来的那一刻,就不怕了。”她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辰风,你好像什么都不怕。”
江辰风脚步微顿,看向远处沉落的夕阳,声音低沉了下去:“我有怕的事。”
“怕什么?”林晚星下意识地问。
他收回目光,深深地看向她,那双总是沉稳冷静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某种复杂而浓烈的情绪。他怕的,从来不是那些外在的威胁和拳头。他怕的是……
他的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融入了夏日傍晚温热的风里。
他怕的,是守护不住眼前这份宁静,是抓不住身边这个人。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款式低调却透着难言的奢华感,与这破旧的老街格格不入,从不远处的路口缓缓驶过。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江辰风敏锐地感觉到,那辆车似乎在经过他们身边时,刻意放慢了速度。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有一道审视的目光,穿透了深色的车窗,落在了他身边的林晚星身上。
车子很快加速,消失在街角,仿佛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幻影。
但江辰风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一种比面对那几个混混时更强烈的不安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盯着车子消失的方向。
“怎么了?”林晚星察觉到他情绪的骤然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空荡荡的街角。
江辰风收回视线,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对林晚星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没什么。走吧,送你到家门口。”
但他紧抿的唇线和骤然变得冷峻的侧脸轮廓,却明确地告诉林晚星——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辆神秘的黑车,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预示着看似步入正轨的生活之下,那深不可测的暗流,终于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