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挟着柏油马路蒸腾起的热浪,吹得人心浮气躁。蝉鸣在梧桐树上声嘶力竭,将小镇的午后拉扯得格外漫长。然而,“林家小吃店”后院临时支起的小小操作台,却像是隔绝了这烦闷的另一个世界。
江辰风挽着袖口,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正严格按照林晚星写在小黑板上的“黄金配比”,将称好的冰糖倒入一小锅清水中,用小火慢慢熬煮。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眼神专注,仿佛不是在熬一锅简单的糖水,而是在进行一项精密的化学实验。
林晚星坐在旁边的小凳上,面前是几排洗得发亮的玻璃罐。她正小心翼翼地将饱满多汁的柠檬切成薄片,仔细地去籽,手法灵巧而熟练。空气中弥漫开柠檬清冽诱人的酸香,稍稍驱散了夏日的黏腻。
“糖浆快好了,”江辰风盯着锅里逐渐变得粘稠、泛起细密小泡的液体,沉声说,“再三十秒。”
“嗯。”林晚星应了一声,将最后一片柠檬放入罐中,抬起头看他。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认真的神情,让她心头莫名一动。她拿起一把晒干的薄荷叶,轻轻撒入几个玻璃罐中,翠绿的叶片与嫩黄的柠檬交错,视觉上便带来一阵凉意。
这是他们“林家小吃店线上振兴计划”的第二个实战项目——自制手工柠檬薄荷冰饮。
得益于之前“秘制卤蛋”在周边邻里积累下的良好口碑,林晚星觉得可以趁热打铁,推出一款适合夏季的、成本低廉又显档次的饮品。她思路清晰:“我们不卖那种粉冲的,就做真材实料的。柠檬、冰糖、薄荷,都是看得见的东西。用干净的玻璃罐装,显得干净又特别。”
江辰风对此完全赞同,并且主动承担了所有需要力气和耐性的活儿,比如熬糖浆,比如后续的灌装和冰镇。
糖浆离火,被他端着,小心地倒入那些铺满了柠檬和薄荷的玻璃罐中。澄澈金黄的糖浆缓缓浸润柠檬片,包裹住薄荷叶,散发出更加浓郁甜醇的香气。最后,他提起旁边晾凉的红茶汤,将罐子注满。深红的茶汤与糖浆、柠檬逐渐融合,形成一种诱人的渐变色泽。
“好了,密封好,放进井水里镇着。”江辰风放下茶壶,松了口气似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林晚星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忍不住称赞:“江辰风,你以后要是不当科学家,去开个饮品店也肯定行。”
“不开,”江辰风想也没想就回答,拿起盖子开始密封罐口,语气平淡却笃定,“我只给你打下手。”
林晚星微微一怔,脸颊有些发烫,连忙低下头,假装忙着整理手边的柠檬,嘴角却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几个小时后,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暑气稍退,街上行人渐多。小吃店门口,一个干净的小推车被推了出来,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十罐已经完全冰镇好的柠檬薄荷茶。玻璃罐壁上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看着就让人觉得冰凉解渴。
林晚星用毛笔在一张硬纸板上写下:“手工柠檬薄荷茶,清甜解暑,三块一罐。”字迹清秀工整。
价格是两人商量后定的。成本核算下来不到一块五,卖三块,利润可观,又比店里卖的瓶装饮料便宜,还显得独具匠心。
起初,行人只是好奇地观望。直到第一个顾客——一个刚下班满头大汗的阿姨,被那晶莹剔透的卖相吸引,买了一罐。她用吸管喝了一大口,瞬间眼睛一亮:“哎呀,真好喝!不是那种齁甜,酸酸甜甜的,还有薄荷凉气,太舒服了!”
这声由衷的赞叹,比任何广告都有效。
很快,小推车前就围拢了不少人。林晚星负责招呼、收钱,江辰风则负责从装满井水的大桶里取出冰凉的罐子递给顾客,动作麻利,配合默契。
“给我来两罐!” “这看着就干净,小伙子,给我拿一罐。” “小姑娘手真巧,这罐子留着插花都行。”
赞扬声和购买请求不绝于耳。带来的三十多罐饮品,不到半小时就销售一空。后面没买到的人,还颇为遗憾地问明天还卖不卖。
“卖的,明天这个时候还有,欢迎大家再来!”林晚星笑着回应,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人群散去,小推车前暂时恢复了安静。林晚星看着空荡荡的推车和手里那一小沓零钱,兴奋地看向江辰风,眼睛亮晶晶的:“辰风,我们成功了!你看到了吗?全卖完了!”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因兴奋而泛红的脸颊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沉静和聪慧的眼睛,此刻盈满了纯粹的快乐,像落满了碎星。
江辰风看着她,心头那片被生活磨砺出的粗糙地带,仿佛被这笑容和这眼神瞬间抚平,变得异常柔软。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温和:“嗯,看到了。是你厉害,想法好。”
他的肯定让林晚星的笑容更加灿烂。她低头,仔细地数着手里的钱,嘴里小声计算着:“一罐赚一块五,三十罐就是四十五块……天啊,这才半个小时!如果每天都能卖这么多……”
她沉浸在初步成功的巨大喜悦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江辰风,眼神倏地一凝,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去,变得锐利而警惕。
江辰风的目光,越过林晚星的肩头,投向街道对面拐角处的一棵老槐树下。
那里,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型流畅而低调,但江辰风认得那个车标,与这个灰扑扑的小镇街道格格不入。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从那个方向,牢牢地锁定在他们这里。
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林晚星身上。
那目光并非街坊邻居般的好奇,也并非普通路人的欣赏,而是一种带着审视、评估,甚至是一丝若有若无怜悯的……观察。像是一个收藏家在打量一件流落民间的古董,计算着它的价值和带走的代价。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江辰风的脊椎升起。
林晚星数好了钱,抬起头,依旧兴奋地说:“辰风,我们明天多准备一些吧!我觉得五十罐肯定也能卖掉!到时候……”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江辰风异常冷峻的侧脸。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目光如鹰隼般盯着远处。
“辰风?”林晚星顺着他的视线疑惑地转头望去。
就在这时,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窗无声无息地升了上去,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流畅地驶离了拐角,汇入车流,迅速消失在黄昏的街道尽头。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夕阳下的一道幻影。
“怎么了?”林晚星回过头,不解地问,“那辆车……有什么问题吗?”
江辰风收回目光,眼底的凌厉被他强行压下。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吓到她,破坏她难得的快乐。他摇了摇头,接过她手里装钱的盒子,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没什么,可能看错了。走吧,收拾一下,我们该帮阿姨准备晚上的食材了。”
他推起小推车,转身往店里走。
林晚星跟在他身后,虽然心中还残留着一丝疑惑,但很快又被成功的喜悦冲淡,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明天的备料。
江辰风走在前面,背脊挺直,那道消失的黑色车影,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他的心里。他握着推车扶手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如同傍晚悄然弥漫的暮色,将他缓缓笼罩。
他们这刚刚窥见一丝曙光的平静生活,是否即将被这来自未知远方的力量,彻底打破?那个坐在车里的人,究竟是谁?他(或她)为何要用那种眼神,注视着他的晚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