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的第一日,因估算路程失误,加上途中遇上一段因前夜雨水而泥泞难行的路段耽搁了时辰,当日头西沉,暮色四合时,他们的马车未能按计划抵达预定的城镇。
眼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林清晏只得让车夫沿着官道又行了一段,总算是老天爷赏脸,在路旁山林边缘,寻着一处挂着破旧幌子的野店。
店招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能勉强辨认出个“宿”字。
店面狭小昏暗,只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店主守着。
“只剩这一间了,二位客官若是要住,便快些决定,不然连这间都没了。”老店主耷拉着眼皮,声音沙哑。
林清晏倒是坦然,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已是不易。
他正要点头,却感觉身侧的云疏身体瞬间绷紧。
“公子,”云疏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坚持,“我去马车上与车夫将就一晚即可,或是……在这门外守夜也可。”
让他与公子同宿一室,已是逾矩,更何况是……同榻?这荒郊野店,条件简陋,他不敢想象。
林清晏如何不知他的心思。
他转过头,看着云疏在昏暗灯光下写满抗拒与不安的脸,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他并未直接反驳,而是对那老店主道:“这间房我们要了,再劳烦送些热水和简单的饭食上来。”
待老店主蹒跚着去准备,林清晏才拉着云疏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还有些犹豫的他带进了那间唯一的客房。
房间果然简陋至极。一床、一桌、一椅,墙壁斑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尘土气。
唯一的窗户糊着的厚纸也破了几处,夜风从中灌入,带着山间的凉意。
云疏一进门,目光便迅速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定格在那张对于两个男子而言略显狭窄的木床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他几乎是立刻挣脱了林清晏的手,快步走到床榻边,动作熟练地开始整理自己那个小小的行李包袱,显然是想取出些什么打地铺。
“你这是做什么?”林清晏关好房门,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语气带着明知故问的调侃。
云疏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公子早些安歇,我……睡脚踏便好。”
他甚至已经看好了脚踏的位置,虽然那木头看起来硬邦邦的,还落满了灰。
林清晏踱步过去,在他身边站定,阴影笼罩下来。
他没有动手阻止,只是微微俯身,靠近云疏的耳边,用一种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说道:
“在家时,你我便同榻而眠过,怎的到了外面,反倒生分了?”
他的气息温热,拂过云疏敏感的耳廓,“此处不比家中,荒山野岭,若有变故,你睡在脚踏上,如何能第一时间护我周全?”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我需要你就近照顾,云疏。”
“需要”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云疏整理包袱的动作彻底僵住。公子的理由冠冕堂皇,他无法反驳。
护卫公子安全,确实是他最重要的职责,可是……同榻……
他想起在家中,虽是同榻,但那是冬日,两人都穿着厚实的中衣,且有“暖床”之名作为遮掩,可如今……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他们身上穿着的都是最为单薄的夏布衣衫。
方才一路奔波,身上甚至还带着薄汗。
若同榻而眠,几乎等同于……肌肤相贴。
这个念头让云疏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脸颊和耳朵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死死低着头,不敢让林清晏看到自己此刻的窘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震聋他自己的耳朵。
林清晏看着他红透的耳根和那僵直得如同石像般的背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他不再多言,直接动手,将云疏那个试图“打地铺”的包袱拿开,放到一旁的桌上。
“去洗漱吧,热水应该快送来了。”他的语气恢复了平常,仿佛刚才那段带着压迫感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云疏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地跟着店主打来的热水简单擦拭了身体。
整个过程,他都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林清晏倒是从容许多,他也简单地清洗了一番,换上了干净的亵衣。
那亵衣是极薄的细棉材质,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不失力量感的身体轮廓。
当两人终于吹熄了那盏如豆的油灯,在黑暗中摸索着躺上那张狭小的木床时,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床榻确实狭窄,两个身形都不算矮的少年并肩躺下,手臂和腿脚不可避免地轻轻碰触到一起。
夏日衣衫单薄,那层薄薄的布料几乎起不到任何阻隔作用。
云疏很是煎熬。
他几乎能感受到林清晏身体散发出的温热,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熨帖着他的手臂,带来一阵阵麻痒。
公子翻身时,丝质寝衣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窸窣声,落在他耳中却如同惊雷。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寝衣之下,公子清瘦却并不孱弱的身体轮廓……
这个念头一起,一股热浪猛地窜上头顶,脸颊、耳朵、乃至全身的皮肤都仿佛要燃烧起来。
他死死闭着眼睛,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连脚趾都紧张地蜷缩着,生怕自己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泄露了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悸动。
“放松些,”林清晏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这床板硬得很,你再这般绷着,明日浑身都要酸痛了。”
他的声音离得那样近,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云疏的耳廓。
云疏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应了一声:“……是。” 试图放松,却收效甚微。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的感官便变得异常敏锐。
他甚至能听到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他自己的急促而混乱,而公子的……似乎也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
“紧张什么?”一片令人心慌意乱的寂静中,林清晏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近得仿佛就在耳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话本是调侃,但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下,却莫名染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
云疏喉咙发紧,干涩地吞咽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试图悄悄地向后挪动一点点,拉开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然而,他刚有动作,林清晏却像是无意般,也跟着动了一下,手臂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贴得更紧实了些。
“别乱动,”林清晏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床小,再动就要掉下去了。”
这理由无懈可击。
云疏彻底不敢动了。他僵硬地躺着,感受着身旁之人传来的、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和体温,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放在火上慢慢炙烤的鱼,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每一根神经都在紧绷。
林清晏又何尝好受?
他原本只是想逗逗云疏,看他害羞无措的模样。
可当两人真的如此近距离地躺在一起,感受到那具年轻身体传来的热度和细微的颤抖,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与干净气息的味道,听着他那明显紊乱的呼吸……他自己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黑暗中,他能想象出云疏此刻的模样——一定是紧抿着唇,那双漂亮的墨黑眸子因为紧张而微微睁大,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脸颊绯红,像一只落入陷阱、不知所措却又诱人无比的幼兽。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云疏在紧张什么,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心爱之人就躺在身侧,气息交织,体温相诱。夏日单薄的衣衫几乎形同虚设,他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燥热从小腹升起。
林清晏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那些翻腾的、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不能慌,至少,不能比云疏更慌。
他悄悄将手从薄被中伸出,轻轻覆在了云疏紧握成拳、放在身侧的手上。
掌心相触的瞬间,两人皆是一颤。
云疏的手冰凉,而林清晏的掌心却一片滚烫。
“别怕,”林清晏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只是同榻而眠,我不会……做什么。”
他这话,像是在安慰云疏,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云疏感受着手背上那片灼热的温度,那热度仿佛带着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击碎了他所有的防备。紧绷的身体,竟奇异地、一点点地松弛下来。
他没有抽回手,反而像是寻求依靠般,微微翻转手腕,让自己的掌心,与林清晏的掌心,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十指,并未交缠,只是这样静静地贴着,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无声中流淌。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但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却清晰得如同擂鼓,暧昧的气息如同窗外蔓延的夜雾,浓郁得化不开。
身体因靠近而加速的心跳,因接触而升高的体温,以及那在寂静中无限放大的、对彼此存在的感知……一切都让这个本该疲惫的夜晚,变得漫长甜蜜而煎熬。
他们就这样并肩躺着,手握着手,在黑暗与寂静中,感受着那份无需言说、却早已深入骨髓的吸引与渴望。